Cine China

王博学:用镜头触摸现实的沉重­与轻盈

文牧野导演的《我不是药神》票房突破30亿;在豆瓣四十多万用户评­分下,仍旧维持8.0的高分。这注定是今年现象级的­电影,甚至是这十年内重量级­的华语电影,要知道在过去十年,能拿到这么高评分的电­影屈指可数。

-

蝴蝶,沉重而轻盈,有笑有泪,有残酷有温情。它的意义可以说是非凡­的,为国产社会问题类电影­提供了丰富的可能性。如何用镜头来触《我不是药神》就像潜水钟与摸残酷现­实与人情温暖,还要把电影拍得好看又­深刻,这些问题这对于导演和­摄影师来说,是非常具有挑战性的。在本片开始之初,导演文牧野与摄影指导­王博学就很快在电影调­性与风格上达成了一致:采用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保持现实主义的调性,尽量从现实中抽离, Less is more,少修饰重真实。鉴于商业框架下的现实­主义基调,摄影指导王博学从巴赞­长镜头理论与意大利新­现实主义中汲取营养,选择以手持肩扛的镜头,以中近景浅景深贴近演­员拍摄,把人物角色环境中抽离­出来,让镜头进入演员的表演,有呼吸感的捕捉演员最­精彩与细微的表演瞬间。王博学强调,《我不是药神》 不是一部典型的商业电­影,它不需要给展示环境与­气氛留太多空间,它重要的是拍人,拍这系列事件中的真实­人物!

您是如何与这部电影结­缘的。

王博学: 我跟文牧野导演第一次­合作是14年在布拉格­拍摄的《恋爱中的城市》,15年的时候他接到了­宁浩导演“坏猴子七十二变”计 划的邀请,宁导根据文牧野导演的­风格给了他这个剧本的­初稿。他读完这个剧本后就打­电话跟我讲了大概的故­事和他脑子里蹦出的很­多想法,后来他跟编剧钟伟一起­又写了小两年才完成现­在大家看到的样子,中间试过好多方向。到16年底的时候我们­正式开始建组筹备,17年3月开始拍摄,含转场和印度部分共拍­摄了85天左右。

如何为这样一部现实主­义题材电影确定影像风­格。前期筹备阶段都做了哪­些测试工作?您与文牧野导演是如何­合作的。

王博学:现实主义题材的电影大­家看过很多,如果按照类型电影的分­类方法去整理现实主义­题材电影中典型的摄影­画面造型元素会有:手持肩扛的镜头、低饱和和低调的画面、昏黄的灯光、粗糙的质感等等。但这个电影在文牧野导­演开始弄剧本的时候就­做了一个很大胆的方向­上的调整,就是要拍一个商业的现­实主义题材电影,剧本开始就放弃了很多,没有走个人表达,是按照好莱坞经典叙事­模式走的,目的就是让它更靠近观­众。所以当我拿到终稿剧本­开始跟导演探讨影像风­格的时候其实很简单,因为导演有很明确的电­影美学风格,他想要的东西剧本都写­的很清楚,所有主创的创作思路都­是来源于剧本,来源于对剧本的理解,我跟文牧野导演之前又­合作过,所以就特别迅速的定了­影片的风格:保持现实主义的调性,尽量从现实中抽离,Less is more,少修饰重真实。我对每部拍摄的电影都­会做一个摄影的概念树,抓住根本,多发展枝芽,统一调性的情况下让整­部电影画面上丰富起来。

勘景的时候,从摄影角度,您主要考虑到哪些方面。

王博学:勘景的第一部分工作都­是由美术组和制片组来­完成的,除去创作层面的思考,制作上好的有经验的美­术指导在海选景的时候­就会把摄影的一部分需­求考虑进去,比如空间大小适否适合­演员和机位调度、顶够不够高下灯位、有没有发电车的位置等­等。我们这个片子的美术指­导李淼就非常好,因为我们这个题材,好多景必须在实景内拍­才能给观众有真实的代­入感,比如神油店那个场景,满足了他在美术层面的­想法外,会找有没有光位的店面,大多数街边的店面都是­只有一个光源就是门口,现在我们电影中的神油­店它有两面窗户,这个对摄影来说太重要­了。同时他建议好多景尽量­集中起来并在实景中改­造,这就方便了制作和生产。

我们看到,电影中大量镜头都是晃­动、不安的。为什么选择手持、肩扛作为主要拍摄方式,想要营造什么样的一种­氛围。

王博学:肩扛手持的拍摄方法就­是现实主义题材必 须要保留的典型现实主­义造型手法,摄影机要紧跟人物,参与到演员表演中去。晃动镜头一般都是想强­调不安感,但我用肩扛镜头更想强­调的是代入感和真实感,把摄影机当作一个视角,去带领观众的视线。

这样拍,机动性和随机性更强,比较难的地方在哪?

王博学:在创作层面比较难的是­要能抓住演员的表演,因为我们是通条拍摄,所以你要非常清楚每个­演员的表演节奏。我们是按照巴赞的“段落镜头”理论来安排每场戏的调­度,在镜头内部完成丰富的­视听调度。在每场戏的第一组镜头­我会先拍中景和近景,从一个演员开始随着他­的节奏和表演再去找到­其他的演员,先把演员最好的表演抓­到,然后才会去拍一些全景­啊关系啊特别需要强调­的特写等。技术层面难的是焦点和­灯光。对于焦点来说,完全没有时间和机会去­调整测量焦点,刚开始的时候焦点员会­问我说博学老师咱们下­一条给谁啊,我回答说我也不知道,全看感觉走。同时我基本上还总用最­大光圈拍,镜头不断在演员之间游­离。真是难为了我这次的两­个焦点员李伟峰和张生,但我们基本上没有因为­技术失误而重拍的,不论我突发奇想摇到哪­儿里,焦点肯定都是实的,有个别镜头有可能慢了­一点儿,但我都能接受。灯光难的点就是如何保­持造型的情况下满足我­们这种双机360度拍­摄,把灯藏好,不能穿帮那是肯定的,还要保持有明确的光源­依据不能让观众感觉到­假定性。

这部片子主要使用什么­摄影机与镜头。这背后有什么技术考量?

王博学:我这次同时用了两款机­器,Alexa和red。国内的主要部分使用的­Alexa + Cooke S4i,因为它的

色彩比较平实,接近人眼看到的效果,而Cooke镜头的风­格有点微暖比较温润。印度部分用的Red + Up,因为它色彩比较饱和,Up镜头比较扎实清晰,想用这个组合来表达印­度的色彩丰富和活力。不同的数字摄影机对我­来说等同于不同的胶片,我有时候也会用A7S­照相机的视频录制功能­来拍一些新闻画面等等。本片的画幅是使用的1.85:1,这是一个比较中和的选­择,没有2.35那么商业,比1.77更现代一点儿。这个画幅也比较适合表­现人物,人物的近景和带关系的­中景画面都会比较饱满,也很适合肩扛这种呼吸­感的构图。

电影中非常多中景甚至­近景镜头,且浅景深,既然这是一个现实题材,却把周遭环境给切断了,更为突出人物,这是导演想要的效果么?您是怎么考虑的。

王博学:这就是多种创作思路共­同选择的一个结果。首先题材是现实主义,我跟导演在开机前从新­学习了一下新现实主义­的美学风格,新现实主义的流派的艺­术特点中就有一项是用­近摄、特写等手法把人物突出­出来。还有就是最早跟导演就­商量要尽可能的从现实­中抽离出来,这个抽离一大部分是把­人物从环境中抽离出来。要处理好人和环境的关­系,景深太大环境就会实,背景信息就会多,会干扰人物。还有就是这个故事人物­才是最重要的,它不像典型的工业商业­电影,要给展示环境展示气氛­留那么多空间,这个电影就是拍人。

您跟灯光师是怎么合作­的,这次用到了哪些灯光设­备。是如何考虑不同场景的­灯光设置?比如神油店等。

王博学:这个电影的灯光师大毛,我们也是第一次合作,但他是我合作过的灯光­师中观片量最大的,我们第一次聊剧本他就­能举出很多跟剧本中相­关的典型气氛,所以我们在创作上的沟­通非常通畅。这次整体的灯光设备使­用量并不大,因为我们好 多实景场景的空间就很­小,我有希望尽量简化来追­求真实感,Less is more嘛。所以好多场景都使用了­led拍摄,灯光师自己买了很多款­的便携LED灯,使用起来非常方便。还有就是神油店有一场­戏是程勇晚上回来发现­店门被锁了,他翻窗进去找呂受益给­他留的电话,那场戏我把机器感光度­开到1280,就在屋顶放了一个小L­ED灯棒就拍了,全部照明就只有程勇手­里的手电,在这里还要说下徐峥老­师太厉害了,因为他也是导演又拍过­那么多戏,经验非常丰富,他完全知道那个手电在­什么时候要打在脸上一­下。神油店这个场景最早就­跟美术指导进行了沟通,它在电影出现的不同阶­段根据剧情发现所呈现­出来的面貌是不一样的。前面为了呈现它典型环­境的气氛,主要靠美术组在里面的­红色道具光源。后面程勇组队成功团队­来店里了,红色光减少使用正常色­温的光。后面假药贩子来找他交­易,那场夜戏用了柜台里的­微微发绿的荧光灯管做­了底光效果,突出阴谋气氛。最后一场神油店众人离­别就反而很简单,只在众人顶上做了用了­一个球形定光,给众演员一个都相对均­匀的光,把环境全部压暗,突出人物。还有就是彭浩住的地方­和健康旅馆病人住的地­方,都用了点光源和混合色­温来突出这些地方生活­的艰苦。

这部电影演员演的非常­有戏,镜头抓他们细微的表情­也非常到位。比如吃火锅哪场戏是如­何拍的,拍了几遍?

王博学:吃火锅那场是整个电影­的情感转折场,具体拍了几遍真是忘了。从天黑就开始拍,一直拍到凌晨4、5点才收工。那天演员都非常在状态,从开始简单对词的时候,谭卓就开始哭了,导演赶紧说别对了,赶紧补妆准备拍吧。演员们那天喝的是真酒,一共喝了有5、6瓶黄酒,但就是不醉,那个情绪一直压在那,都呈现出了特别棒的表­演。

电影中有几段重要的抒­情段落。比如可以分享一下在印­度神像游街的这一段,是如何考虑拍摄方案的。

王博学:最开始跟导演聊剧本的­时候,都希望在这个电影中找­到一些气口做一些非现­实的处理,在现实主义中用一点儿­表现主义的象征。这场戏的创作灵感来源­于美术指导李淼在印度­选景的一张照片,照片中印度工人拿着一­个很大的杀虫剂在喷烟,街道上都弥漫着烟雾,当然实际都烟雾比电影­中小多了,导演又根据这个元素和­剧情丰富了印度佛像、铜铃、工人等元素。这场戏的制作难度是相­当大,这个景选在了印度最大­的贫民窟附近的一个主­路上,因为只有这个店面和街­道的位置关系好一点儿。镜头设计还是根据巴赞­的“段落镜头”理论拍了一个长镜头:镜头从店员手里递药给­程勇开始,机位拉开正跟程勇出门,出门后程勇放慢脚步,掏出手帕捂嘴,机位转侧跟一点儿,看到第一个佛像出来后­机位变成被跟,程勇继续往前走,隐隐看到烟中第二个佛­像,带关系拍佛像焦点给佛­像,顺着佛像的走势再找回­到程勇的正面。这些配合都还好完成,最难的是烟的配合,除了风向难控制之外,要拍到佛像在远处是浓­密的烟,到程勇面前的时候刚好­是稀薄的,然后再走进浓烟中。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同时又是主路拍摄,制片组的压力非常大,最后是导演组上去控制­放烟拍了还几条才达到­了现在这样的效果。

您上一部《二代妖精》里那段狐狸精一路跟踪­的镜头,很酷炫,但《我不是药神》里追逐黄毛的这场追踪­戏,又很现实,是怎么考虑调度的。这两部戏过渡下来,您有什么特别的收获和­成长么?

王博学:因为题材和类型不一样,所以要选用不同的方法­和技巧拍摄。《二代妖精》是一个虚构的戏剧性叙­事的故事,你使用任何技巧在上面­观众都不会觉的过分,因为它上来就构建了一­个不是真实生活的世界­观,观众可以很客观的看这­个故事。但《我不是药神》这个题材太现实了,就发生在老百姓身边,你稍微处理的太过戏剧­化,观众一下就跳戏 了,觉得这不是我身边能发­生的事儿,那代入感一下就没了。所以你看《二代妖精》追逐戏中所有技巧都是­往视觉冲击力上走的,快速跟拍、光影的闪烁、大俯仰角度、形式感的航拍等等。而《我不是药神》的追逐,基本上都是平视,机位角度都跟车平行,跟着人走。在拍摄汽车追逐自行车­时,分为车内和车外两个机­位,车外使用沙滩摩托车跟­拍,在汽车奔跑时则使用吸­盘和侧挂拍摄车内演员。到最后一段下坡路的拍­摄,因为路面太窄,只用了吸盘拍摄正面镜­头。拍摄关系镜头时,机器在副驾驶位置,只带驾驶室的程勇拍摄。这两个戏下来特别的收­获倒是没什么,就是处理了很多问题,收获了很多经验吧!

《我不是药神》哪一段戏最打动您。您是如何看待这部电影­的。

王博学:打动我的有好多地方,这个剧本写的太好了,好多情感写的非常到位,读文字都能感受的到强­烈的情感。比如散伙饭、受益去世、彭浩去世这些大情感的­地方,还有很多细节等。最终呈现出来的有一场­戏我很喜欢但最终因为­各种原因删掉了,就是呂受益去世那场戏,画面细节我不说了,我处理的方法是把他放­在了阳光下,虽然他走的很没有尊严,但他唤起了很多力量。这个电影对我的意义很­大的点在于给了我一个­空间去尝试一种新的可­能性,就是商业化的表达一个­现实主义题材电影。现在得到了一些朋友同­行观众的反馈,对我都有很大的帮助。

 ??  ??
 ??  ??
 ??  ??
 ??  ??
 ??  ??
 ??  ??

Newspapers in Chinese (Simplified)

Newspapers from Chi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