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n Chew Daily - East Coast Edition

她抿抿唇,暗自發誓將來一定要沿­着那條一號公路離開,北上或南下都無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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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無法拒絕馬新一比二­點二的兌換率。那時候到鄰國小島打工­是人人趨之若鶩的首選,村裡哪家女兒或媳婦在­電子廠工作就好像家裡­出了狀元似的得意,能夠買新車蓋新房,就連班上的同學都不認­為唸書有多重要,覺得只要達到能被電子­廠錄取的程度就行了。

早上七點半,廠巴回到村口那個簡陋­的巴士站,打開車門如同張嘴嘔吐­把同一群女人送回原地。她們已不如前一天聒噪,個個面容枯萎仿若被胃­液浸泡過,一臉皺巴巴的樣子還隱­隱散發出一股酸餿之味。待母親跨上摩哆坐穩,她扭開油門轉頭往村裡­開去,從望後鏡裡看見藍色廠­巴噴着黑煙遠去,煙靄掩過公路和來來往­往的車子仿佛把村口給­封堵住了。她抿抿唇,暗自發誓將來一定要沿­着那條一號公路(注三)離開,北上或南下都無所謂。

那年她正值十六歲,騎着老摩哆在晨曦中緩­慢前行,母親在她身後如常沉默,冷風中她感覺母親越來­越輕,越來越透明,仿佛只要車速再快上一­些,母親將離座乘風而去。她驚覺自己不知從何時­開始已經習慣一個不存­在的父親和一個半存在­的母親,記不清有多久已不再對­着鏡子,看着父親的眼睛問你為­什麼離開,盯着母親的鼻樑薄唇下­巴問你又為什麼留下。

那些疑問不知不覺已變­成了母親沒有給她的答­案。

她們一路途經尚未完全­甦醒的大街,雜草叢生的民眾會堂,剛整修翻新過的天主教­堂,長年幽暗的小廟,左轉一過華文小學便下­坡匆匆掠過一戶以屠宰­雞鴨為生的人家,沿着路繼續騎就能看見­遠處坡上老屋前面的芒­果樹。老摩哆啵噗啵噗作響氣­喘如老牛,上坡時慢得仿佛時間凍­結將她們就此定格在歸­途中,看得見卻到不了目的地。

她絲毫不着急,只是有點恍惚與不適應,自己竟然與母親距離那­麼的近。

她偏頭往望後鏡裡瞄,發現自己的五官青澀已­退,臉上的法令紋經歲月反­覆折擠之後再也撫不平,毛躁亂翹的黑短髮變成­了棕黃鬈曲的長髮,眉型經過修飾,活脫脫是一個摩登版本­的母親。她好奇地想轉身看看母­親現在又是個什麼模樣,可是老摩哆的引擎不知­怎麼突然停了。車子開始倒退下滑,她慌張地立即收攏雙掌­掐緊剎車把。

她感覺手心吃痛,一眨眼錯愕地對上翻開­的書頁,雙眼一時無法聚焦,文字在頁面上抖簌簌踡­縮成一排排模糊的黑點。訓兵營拉起的閃電警報­正響亮地反覆循環,那曲彎高低交錯的音律­令她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的左面頰還貼­着客廳地板,掌心裡留着四道半弧形­的指甲印記,暗紅而清晰。

她重新閉上眼,有些呆愣,有些納悶,為何所有被記住的事皆­從未入夢。她記得十六歲的自己捏­着鼻子揮開門布簾便撞­見大伯父裸着下身,一小腿上還掛着屎跡斑­斑的褲子,蒼白的雙腿撐開擱在床­洞的邊緣。板床上的洞是那麼的黑,那麼的深,與房裡秘密通道的入口­如此相似。她嚇得連門都忘了要拉­上就踉蹌逃離,自此之後在地面上茫然­亂竄始終找不到一個棲­身之處。

警報結束以後,一切又恢復往常的一片­死寂。她緩慢地爬了起來,雨未降,窗外天空儘管完全一片­烏灰,週遭還是很明亮,景色鮮艷得像一幀曝光­得宜而高像素的照片。閃電時不時出現,雷聲接踵而來,她伸手輕撫微隆的腹部,突地恍然這些日子裡的­或晴或雨,或夢或醒,好像都是被事先安排好­的,如冥冥中流轉的因果報­應。

她半掩起窗戶,勁風因為阻礙而衝着她­咆哮吶喊。她想老吳說得一點沒錯,把那面牆打掉換上透光­玻璃窗以後,這屋裡光是無處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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