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n Chew Daily - Metro Edition (Evening)
人,是個創傷符號
是吶喊,是絕望,是隔離,是放逐,是遺棄,是憤怒,是無力感。在他之前從來沒有人這樣對待雕塑這回事,完全不管主流,完全不按牌理出牌,完全自我……
賈克梅蒂(Alberto Giacometti)出生于20世紀1901年。可以這麼說,他的成長及感受,活脫脫就是一部20世紀現代人類心態變化的編年史。他在如夢初醒的世紀轉換期出世,童年時經歷第一次大戰,少年的他是黃金閃爍般的20年代,青年時他目睹人類二戰的殘酷無情,20世紀的人性,像風扯浪湧般起着戲劇性變化,而賈克梅蒂的心智捲在這種后現代的茫然裡,不斷探討着人類存在的意義。
他父親也是瑞士一位頗有成就的印象派畫家,但這一點並沒給賈克梅蒂多大影響,在十多歲時,賈克梅蒂就已經很關注細微的細節,這一點,跟瑞士人特有的冷靜或許真有關係,尤其對于如何在細節裡蘊藏豐富的創作情感,賈克梅蒂在其一生創作裡,由始至終有着很大感觸。
22歲他來到巴黎。巴黎的炫目聲色、各家洋洋大觀的學術主義、浮光掠影般的印象派畫風,也並沒有動搖到他。巴黎唯一給他的刺激,或許就是那種在空氣裡無拘無束的開放,讓他肯定了自己一輩子要走在這條創作的道路上。
自由創作表達自己
不過話說回來,印象派雖然在他身上起不了作用,但畢加索那種“把人物與實物解剖出不同層面”的立體主義,還有達利那派“純粹反映創作者想像力空間”的超現實主義,還是悄悄在他心裡留下深刻的烙印。立體派喜歡把人及物紊亂地分解,然后在錯亂中透露情緒,這個他很有興趣。由此,賈克梅蒂開始用自己感受視覺來看待“人”及“物”,更用自己的感受視覺來看待“人與其生存空間的關係”。那時,最震盪人心的,也就是存在主義,人們在后現代社會的架構上有點迷失了,開始感到隔離了,卻只能無奈地隨着20世紀大氣候茫然擺盪,賈克梅蒂對此深有觸動,尤其是人的脆弱,給他影響至深。
但他沒有去畫立體派,也沒有去畫超寫實派,這兩派的感受只是一種思維上的啟發,賈克梅蒂一直堅持在自己那種微觀式的細節風格上。這很要命。35歲那時,他的作品其實已經很成熟了,可惜放出來后,不僅是人們嗤之以鼻當作小玩意,有時甚至沒人注意到有件作品就擺在那裡。
那種小型雕塑的尺碼,其實就是一種表現。但細節是極其豐富的,仿佛可以在每一劃每一刀的痕跡裡看到人物最真切的情感;是吶喊,是絕望,是隔離,是放逐,是遺棄,是憤怒,是無力感。在他之前從來沒有人這樣對待雕塑這回事,完全不管主流,完全不按牌理出牌,完全自我,他的雕塑仿佛告訴世人:“人就是這副樣子生存着,是的,很微小,但先生,請你好好關注一下細節。”
他最成熟的作品,是他的“人”都幾乎變成“一個空洞骨架”的那個時期。他是幸運的,那時世界審美潮流也改變了,戰后的創傷讓人們重新思考生存的真義,賈克梅蒂那仿佛被現實啃噬到只剩下骨架的人,突然人人都看懂了,聲名一時大噪,被推舉為20世紀人類造型的最前沿寫照。
在視覺和意識的感知和流變
他的雕塑“手”,枯瘦但堅韌,簡單但劃痕斑駁,而且這些細微斑駁的雕塑劃痕裡都吐露着創作者的情緒,就如梵高畫作裡所有尖銳核突的筆觸都是他自己的性情一樣。賈克梅蒂的“手”,整個手勢就是沒頭沒腦地要伸出來,別說這個手勢一點美感都沒有,因為這就是這個時代我們伸出手來的真相,沒頭沒腦,是有點失措,而失措中請細看我們已被現實折磨得何等蒼涼。他的“狗”,更是一件精煉傑作,垂下了頭,生命已去到那麼卑微之處,但狗的胸膛上,滿滿烙上掙扎回來的代價,它還在嗅着前方,還想活下去。雖然父親是唯美派的印象主義,但仍然一直鼓勵他的創作,但她母親就抱怨了,“他從來沒有做過一件美麗的作品”。美麗?美麗是什麼意義?美麗又何價? 2010年2月,賈克梅蒂在46歲時創作的銅雕作品《行走的男子》(L'homme qui marche I),在蘇富比倫敦拍賣會以6500萬英鎊(約一億零四百二十萬美元)賣出,刷新了之前由畢卡索畫作保持的藝術品拍賣價紀錄。不過賈克梅蒂只活到1966年,65歲,拍得再高,他也不必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