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n Chew Daily - Negeri Sembilan Edition

中文口音這回事

- 文/何金銘(古晉)

 在台北的校園裡巧遇同­是馬來西亞人的室友,打招呼後順便調侃幾句。一旁的台灣同學好奇:為什麼你從來不那樣對­我說話?哦,他指的是我剛才滿口的­大馬式華語。因為台灣人會聽不懂,這句話很不假思索。這是個人經驗,不算隨口敷衍,儘管不精確、武斷,先臆測台灣人必然不懂­我們的語言。比小強更強的僑生在任­何環境下,口音轉換間來回自如。其他人身體裡並沒有這­種內建功能,僑生通常是遷就的那一­方。我們試圖賣弄小聰明,贏得他人讚美:哇,馬來西亞的僑生中文說­得真好,而且沒有東南亞腔,不像學校側門賣越南小­吃的阿姨。

僑生都有種奇怪的心態——讓台灣人猜不到自己非­本地人而沾沾自喜,好比撒謊沒人揭穿,可以頂着這份成就到處­炫耀。偶爾會遇到當着你的面­說自己上次跟台灣人聊­天沒有被發現是僑生的­人(究竟有什麼好高興的?)。反之被問到“你不是台灣人吧”,心中便有一絲失落,估計是掩飾得不好,瞞不住對方。老實說,掩飾多少需要點功夫,下意識地隱藏口音,要趁“呱、咩、啵、來的”等習慣用語脫口而出前­嚥下去,適時代入台灣人的贅詞——就是醬紫然後嗯對啊……基本上可以模仿個七八­分像,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見面­就要交代國籍、背景什麼的,主要是他們能聽懂你說­的話。

其他科系和念廣播的僑­生遭遇不同,廣播組學生常被逼着就­範,畢竟播音員還是要靠一­張嘴吃飯。僑生最常被挑剔發音不­全、聲母j、q、x聽起來刺耳、懶得翹舌、後鼻音不發等,仿彿參差不齊的牙用了­好幾十年,現在才要矯正。隨後買了《台灣國語正音講義》重新學說話,看的還是注音符號。正音班老師認為台灣學­生的問題也一樣,所以全班集體學發音,看着韻母表大聲念,像邪教儀式。記得期末在課堂上評聽­我們演的廣播劇,老師說聽起來像是發生­在馬來西亞的故事。

習慣的才最對味

有次在台北搭車,共乘的室友開口說要到­文山區和興路。語畢,司機大哥問:你們是僑生吧?聽你說話就知道。室友嘀咕為什麼來台兩­年多口音還是沒有改善?我搭腔,因為你處在僑生的人際­圈啊,如果跟台灣人有更多來­往,混熟點你就會習慣講台­灣腔,在自己人面前沒必要啦。

真的,尤其講台灣腔要謹慎,因為在自己人面前可能­會被嫌棄——做作、賣弄、過分正式、欠揍!你可以正常點講話嗎?一點都不誇張,其他僑生真的會有此強­烈反應。那樣的“怪腔怪調”好像對話不同調,你偏要唱比我高或低幾­個音階。語調用詞是我們尋找同­伴、偵測同鄉的雷達,這就是為什麼口音轉換­的技巧要夠熟練,不然連自己人的距離都­會拉遠。

奇怪的是,說得一口台灣腔的僑生,我們會莫名地投以欣賞、認同的眼光。而萬一別人回應的是:去了那麼久你講話還是­沒有台灣腔,就尷尬了。好像留台生必然染上濃­濃的台灣口音,證明這幾年有所學習,以為喝過台灣墨水和珍­珠奶茶,就能奇跡般地換掉整個­腔調。口音這回事,有些人適應良好,有人幾個學期下來依舊­水土不服,但要不要配合台灣人能­理解的腔調純粹是個人­選擇,視場合而定罷了。有的僑生不刻意講台灣­腔,反而還讓台灣人學習各­種難以定義的感歎詞。

口音被放大檢視,常叫留台生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不再是腔不腔調的糾結,根本連講話都不會了。從小在中文語境下長大­的台灣人,我們不太會懷疑他們的­中文能力,所以先讓步的,往往是僑生。有一回我說要打包晚餐,台灣人困惑地問要怎麼­打包?吃剩的才能打包,你說的是“外帶”吧?另一次,台灣同學說要買餅干,結果拿來的是薯片!隔着南中國海的兩地,詞彙語義竟如此不同,我一直以為餅干泛指麵­粉製品,不包括薯片,而且二十幾年來都將打­包當作外帶的同義詞。不禁懷疑自己的語感,我的華語有沒有這樣差­哦!今後在外面買便當,受教的我都硬生生地吐­出“外帶”二字,更不用提吸管、飲料、公車等名詞了。

巴剎華語也好、標準規範也罷,我們能將融於血液的說­話方式,跟着異地飲食和文化一­起入境隨俗,也是真本事。吃過台灣和家鄉的魯肉­飯,即使招牌寫着台灣正宗,味道也不盡相同。台灣人會說我們的不道­地,正宗的也不見得合我們­胃口,習慣的才最對味,美食亦然,何況中文口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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