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輩中人】
大人的保護者＿張曼娟
孩子突然放聲大哭，哭聲尖銳而淒厲，連在電話這一頭的我也感到震撼了。正哭著和我講電話的朋友停住哭聲，我聽見她對女兒說：「妳幹嘛？哭什麼啦？妳帶弟弟去房間玩，讓媽咪講一下電話好不好？」年僅四歲的女兒哭聲並不停歇，兩歲的兒子也扯開喉嚨加入，哭到嗆住，猛咳不已。朋友只好跟我說：「兩個小鬼真的很煩，我去處理一下喔，不好意思。」掛電話前我匆匆對她說：「不要怪孩子，他們只是想保護妳。」朋友打電話來是為了抱怨夫家的挑剔；丈夫的不體貼，她說她氣到忍無可忍，想要離婚。種種委屈齊上心頭，她一邊說著一邊泣不成聲。原本在午睡的女兒醒來，發覺有異，去把弟弟搖醒，兩個孩子圍著媽媽，一會兒要吃點心，一會兒要玩遊戲，千方百計想要停止媽媽的哭泣和悲傷，直到無計可施時，終於放聲大哭。孩子應該看了太多大人們的爭吵吧，他們感到恐懼、無助，還未社會化的小孩不懂得安慰、勸解，只能用最原始直覺的方式保護大人。這樣的純粹拙樸，用盡全力，常常撼動我。
朋友安撫了孩子之後傳訊息給我：「女兒叫我以後不要打電話給妳了，她說阿姨很兇，讓媽媽傷心。」訊息後面貼了一個哭笑不得的表情符號。雖然受了冤枉，但我並不在意，被孩子討厭了也沒關係。孩子不能討厭爸爸、討厭奶奶、討厭姑姑和嬸嬸，那麼，就把情緒出口放在阿姨這裡吧！
和諧的家庭即是孩子的保護網
有一次在演講時我講了這個故事，後來收到一位聽眾的回饋，他告訴我自己的故事。他有一個聰明的姊姊，乖巧的妹妹，做為家中唯一的男生，卻是調皮搗蛋，闖了不少禍，父親對他很頭疼，只能嚴加管教，父子關係很緊繃。
他小學畢業的那個暑假，有一天瞞著家人去溪裡游泳，回家時正好遇見父親和結拜兄弟吵架。兩個男人原本感情好，合伙做生意，生意失敗決裂了。母親拉著父親叫他不要再吵了，姊姊、妹妹嚇得在一邊哭，父親爆起青筋，渾身顫抖，對著電話筒嘶吼：「你是不是很想看到我死啊？我現在就死給你看！」他一個箭步上前切斷電話，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這樣做，父親怒炸了，一記反手把他打飛，撞到桌子，昏了過去。「從那以後，父親再也不打我了，我也不敢再惹他生氣了。」他說，許多年之後，他終於明白自己當時拚了命只想保護父親。
大人總想保護孩子，卻沒發現孩子常常努力保護著大人。大人千萬不要阻礙孩子對世界的探索；別掠奪他受挫折的機會；更不可「以愛為名」打造他的未來人生。在我看來，給孩子一個和諧安定的成長環境，讓他順著天性成為自己，就是最好的保護。（作者為作家、教授、張曼娟小學堂創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