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味雜陳 知青辦
其實,覆巢之下豈有完卵,當年上海數十萬知青背井離鄉,影響了每一個家庭,積重難返的知青問題,豈是一個知青辦所能解決的。
那天垂頭喪氣地從知青辦回家,遇到共事多年的知青老魏。魏是六六屆高中生,個子高大,人稱「大學生」。多年未見的他拉著我聊天,一個小時的話題離不開他的本次高考經歷,大有被某大學錄取的希望。「大學生」恐怕要成為真正的大學生了,我勉強地應付著,心亂如麻。
那一年,中斷了十多年的高考在復出的鄧小平支持下終於正式恢復了,在這樣的「重大利好」消息面前,我卻進退兩難。我在上海是無根的浮萍,如果回林場參加高考,病退一事便將前功盡棄。眼見著同齡人走向隱約可見的光明,我像一個孤獨的流浪者,形影相弔,茫然若失。 此時的小呂卻在為應付病情複查,竭盡全力「摧殘」自己:在深秋的晚上不蓋被子;狂吃沒有洗過的腐爛水果。為了應付「病情複查」,當時的「病退症」患者資訊共用互通有無,有人甚至服用「菸蒂煮湯」這樣的極端辦法,將自己置於生死之間。我關心著報章上關於知青的一切消息,中央召開了各省市知青辦的會議,為將要召開的全國知青工作會議做準備,街市也流傳著各種小道消息。有一天,小呂悄悄地告訴我,趙主任又到上海了,他答應去上海的知青 辦為我的事再做努力。這困獸猶鬥的結果無法預料,我設想著種種結果,為此而常常失眠。一個星期後,小呂在電話中告訴我,趙主任對上海區知青辦的主管主動攬下了我「遲到」的責任,憑著他與上海同行的交情,區知青辦終於答應接收了我的材料。我不知道如何表達對這個慈眉善目的老頭感激之意,經別人指點,我特意去買了一件當時流行的的確良襯衫、一對繡花枕套和一盒糖果送到趙下榻的旅館。生平第一次做「賄賂」之事,在趙的房間戰戰兢兢坐了約一 小時,說了些什麼早已忘記,但是走出旅館的輕鬆感覺,至今難忘。不久,趙打聽到了確切消息,市知青辦已經接收了我的材料,「黎明前的黑暗」更加令人窒息。那幾天我很少出門,生怕耽誤了要事。別人擔心的病情複查,我倒並不擔心,那是因為我的材料中有著最有力的「證據」。那是一張蓋有街道知青辦圖章的證明,是我當年到了大興安嶺之後,家裡怕我的關節炎反覆發作,母親讓街道出具我患有風濕性關節炎並要求「適當安排」工作的說明。當時並沒用過,此時卻顯得至關重要,既 然蓋有他們自己的大印,或許更有利於他們的決斷。一個月後的一個下午,街道的居民小組長拿著一個厚厚的信封走進家門。我的心狂跳不已,她把信封交給我時說了一句:「拿到這個東西,才是真正的上海人了。」我深深地舒了一口氣,拆開信封,「同意病退」四個字首先跳入眼簾,在心裡壓了一個多月的那塊石頭,終於落地了。最後一次返回大興安嶺,用了兩個多星期辦妥了所有繁瑣的手續,也最後一次走進知青辦的大門,拿到了上海發來的戶口「准遷證」,重新做回上海人。當返程的列車徐徐駛進上海站時,我彷彿把往事都甩在了身後,但心中唯一不捨的,是對知青這個充滿快樂、成長和友誼的群體的懷念。(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