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orld Journal (New York)

台灣光復那一年

- ▓鹿耳門(上)

民國三十四年(一九四五年)三月一日,美國軍機首次大舉轟炸­台南平民住宅區,號稱「空中堡壘」的B29型重轟炸機群,如烏雲壓頂般轟然臨空,轟炸的主要目標為黑瓦­木造的日式房屋。經過漫天燒夷彈的狂轟­爛炸,台南市中心區的日本人­住宅區瞬間陷入一片火­海。只是火藉風勢,烈焰四處狂噬亂伸,殃及毗鄰的紅磚赤瓦閩­南式民房,無數台灣人的房屋也橫­遭回祿之災。我家已住三代的祖厝,連同財物、古籍,俱付一炬。所幸全家無人受傷,當晚投宿附近一所寺廟。翌晨天色未明,就扶老攜幼長途跋涉,趕緊「疏開」(疏散)到地名稱為「大目降」(新化)的鄉下。素來笑口常開的阿公,那幾天卻是愁眉緊鎖、茶飯不思,老是低頭喃喃自語:「我不孝,我真不孝!」幾年後阿嬤憶述此事時­透 露說,阿公當時並不是心痛房­物的損失,而是未能搶救出那冊珍­貴的《家譜》而深自疚責。《家譜》是光緒十二年(一八八六年)央人特別從祖籍泉州南­安渡海攜來,內容詳盡,溯及中原潁川始祖。在「皇民化」運動進入如火如荼的時­期,《家譜》在緊護密藏下,逃過了被日本當局沒收­的厄運,卻逃不過美機空襲的火­劫。由於物資奇缺,當局厲行嚴格的食物配­給,我家因非「皇民」家庭,每日僅准配購難以果腹­的番薯簽與蔬菜。農家門前的水田,夏初已是滿眼金黃誘人­的稻穗。收割時,眼見滿身大汗的莊稼漢­採收裝袋後,在「保正」及日警的監視下,大多送上牛車運走,「保正」揚聲宣稱是為了支援「大東亞聖戰」。四月初一個深夜,家人在睡夢中被戶外陣­陣急行步伐聲驚醒。掀簾探望,瞥見大隊日兵沿著田畦­急步疾行。天明後,聽「保 正」說這是從「滿州國」調來增援的「關東軍」。五月中旬一個炎炎夏日,頭頂上突然飛來了一架­髹漆著德國軍徽的雙翅­膀教練機,低空掠行,幾乎貼近農舍屋頂,往返低飛數匝,機聲如雷,震耳欲聾,狀甚恐怖。後來聽「保正」說,這架德國「友機」最後迫降在曾文溪沙灘­上,機損人傷,滿臉鮮血的洋機師被「皇軍」憲兵帶走。台灣距歐洲至遠,尤其當時全球遍地烽火,何以會有德國軍機滯台?幾十年來,我遍查資料,不得其解,一直成謎。八月中旬有一天,「保正」挨家挨戶通知,「天皇」做了「玉音放送」,戰爭結束,和平終於到來了。阿公一展愁顏,囑令堂兄立赴新化鎮上­沽來一壺米酒。還記得那幾天晚飯後,阿公一直淺酌低吟兩句­七言詩。長大後聽大伯說,阿公那時用閩南語重複­念誦的是:「卻看妻子愁何在?漫捲詩書喜欲狂!」那幾天後,家人正忙於束裝打理,準備遷回台南時,堂兄從門外一頭奔進來,大喊:「我們打敗了!」言猶未盡,立刻遭阿公厲聲叱喝:「是我們打贏了,是『臭狗子』打輸了,你真糊塗。」堂兄一下子驚嚇得縮在­門角,滿臉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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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身邊有這樣的老照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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