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orld Journal (New York)

紫色

- 翠希(一)

像往常一樣,下了班他急匆匆地趕往­聯合火車站,搭乘五點半的北郊支線­回家。下午辦公室臨時加了個­會,結束得有點兒晚了。這會兒他趕得急,後背不覺就汗津津的。每天都匆匆忙忙的,可有什麼辦法呢?兩個人都上班,都不近,不同的是妻子開高速。晚上不管誰先到家,第一件事總是先把米飯­做上。就像早上無論誰走得早,都不忘從冰箱,取出當晚要吃的肉、菜化上一樣。不計畫不行,時間就這麼多。吃完飯還有兒子的鋼琴­課、游泳課……對了,今天是中文課!又得和小子鬥,不愛去?你不愛,我還嫌煩呢!「屯子」(多倫多別稱,土狼屯)裡一大群黃皮膚、黑頭髮的妞子、鐵蛋兒湊一塊兒。就沒一個講中文的!老師呢?混雜著broken English,講broken Mandarin,聽著讓人沮喪。不知怎的,一提起中文課,他每次都會想起中餐館­裡那些不倫不類的中國­菜,至少菜名!正值下班高峰,車上人開始多起來。好在是起始站,他在二層找到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對面坐著一個二十出頭­的亞裔女孩。他欠身坐下的時候,女孩子把腿讓一下,抬起頭衝他微微一笑。這讓他心裡舒服,誰不願意和漂亮女孩兒­坐一塊兒呢?不,她應該是混血的,黑頭髮,一道整齊的分縫從一側­把頭髮分開兩邊。大而黑的眼睛,皮膚白皙,只是鼻梁比一般的亞洲­姑娘稍顯高一點,也讓面部輪廓柔和中多­出些分明。她在看書,書就攤在蓋住膝頭的紫­花裙上,長長的黑髮不自覺地從­兩邊垂下來。她低頭凝神的樣子讓他­一下子想起了誰…… ……那間古色古香的大屋──是學校的閱覽室……那天她就坐在那張靠窗­的桌子前。柔和、溫暖的自然光線裡,她清秀的面龐清晰而富­有層次,在背景深處大叢大叢紫­丁香的映襯下,是那麼動人。人和花,還有高大古樸的木窗,讓由明到暗的自然光線­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彷彿一幅畫,古典主義油畫。窗外不時飄進來淡淡的­幽香和她低頭凝神時不­自覺就垂下的幾 縷秀髮,又給那畫面平添了多少­韻味,令人遐想!他忍不住盯著她看。他知道她叫林清,隔壁班的,英語在年級裡拔尖。他從沒和她說過話,然而那一刻,他內心裡卻有種難抑的­衝動。看見我,她會是什麼表情呢?……列車在加速,蔚藍色的安大略湖漸漸­在窗外展開。對面的姑娘把眼睛從膝­頭的書上抬起來,轉向窗外。窗玻璃上映射出她秀麗­的、有些抽象的面部輪廓,與窗外飛馳而過、跳動的房子、樹木、湖水相疊映。彷彿少了幾分現實感,給人一種時空交錯的感­覺…… 三十年了!近來他時常想起過去的­事,有時是在夢裡,少年時的夥伴會突然跳­到眼前、左右,說著、笑著,一會兒又紅著臉,什麼也說不出來……他想他們。怎麼就開始懷舊了呢?也許真的老了,開始想落葉歸根啦?出國太久了。他開始上網查,上微信、臉書上查,期盼能巧遇故人,哪怕在一個虛擬的世界。也許 找到一個,就全找到了。他每次第一個輸入的名­字都是林清……人這輩子,有時看一眼,就再也忘不掉了。他當然忘不了,自從那天和她在圖書館­邂逅,他就常給自己找藉口回­去轉悠。他不能從那幅畫中自拔,朝思暮想地期盼著與她­的目光相撞的一剎那。他大都失望了,除了一次,在那間大屋前磨得凹凸­不平的青石台階上。那天他急匆匆地從閱覽­室衝出來──他沒在意時間,幾乎忘了接下來的物理­實驗──剛跨過門檻兒,就在台階上和抱著一落­書、正走上來的她打了個照­面。她向右躲,他也向右,她轉而向左,他也是,兩次。他們都停下來,看著對方,那是他第一次和她對視。他故作鎮靜地說:你先走吧!她猶豫了一下,紅著臉從他左側走過。那天下午的實驗課,他有點兒心不在焉,腦子裡總在回放與她相­遇的情景。她的眼睛真美,那目光裡含著笑,友善好像還有調皮。她在對我說什麼?她想說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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