俘虜

其時戰爭正處於激烈的膠著狀態，打了兩個月，也沒分出來勝負。張善化發現正如老宋說的，這是場大仗，雙方在下一盤很大、很複雜的棋，他們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顆小棋子而已。眼下他只想這盤棋早點兒下完，他牽掛著家裡的老娘。這沒完沒了的仗打下來，不曉得老娘怎樣了？仗打得比他想像的時間要長很久。俘虜們跟著國軍的隊伍，一會往西奔襲，一會又往南轉移，弄得他暈頭轉向。到處狼煙四起、屍橫遍野，野狗們啃食著屍體，養得膘肥體壯的，兩眼發出可怕的凶光。沿路隨處可見逃難的人，個個面黃肌瘦的，衣履襤褸，都是些流離失所的難民。那些戰俘曉得他是逃兵，都欺負他。多虧了那個團長。團長和他是老鄉，部隊休整，他閒著沒事，就往戰俘營走走。他只曉得團長姓瞿，他們叫他瞿長官，四十來歲左右，喜歡下棋、讀書，軍官學校畢業，菸捲不離手，指甲被菸熏得發黃。瞿團長一來，戰俘們都紛紛起立，站得筆直。瞿團長愛向他打聽家鄉的事。他說已經八年沒回過家了，這次打仗，正巧從家鄉路過，也沒時間抽空去家裡看看。家裡父母均健在，都是八十歲的老人了。說這些的時候，瞿團長的目光突然柔軟下來，有些憂傷。瞿團長兜裡經常裝著書。他看了眼封面，是張岱的《夜航船》。瞿團長問他識不識字，張善化說勉強認得幾個，但不多。瞿團長指著「岱」字，問他怎麼念。張善化就念了。瞿團長眼睛亮了亮，說：不錯嘛，團裡識得這個字的人不多呢！張善化大著膽子問：這書上講的啥啊！瞿團長呵呵一笑說：「有趣得很呢！」那天瞿團長心情不錯，興致高漲，給他講了裡面一個「且待小僧伸伸腳」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