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ici

诗坛的“笔墨官司”多雅趣李盛仙

- 李盛仙(浙江)

在古代,我国诗坛逸闻趣事众多,其中有不少的文人墨客­为某一诗句进行争论的“笔墨官司”,今天读来别有一番雅趣。

诗歌写作中,有一种修辞手法叫夸张。夸张就是发挥丰富的想­象,廓大事物的特征,增强表达效果,增加感染力。比如李白的《秋浦歌》:“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这不能拘泥于字面去理­解。不然,白发三千丈,那卷起来还不像个大稻­草垛?

还是有人拘泥于字句。杜甫有一首《古柏行》,写的是四川诸葛亮庙里­的柏树,有这样两句:“霜皮溜雨四十围,黛色参天二千尺。”宋朝学者沈括在《梦溪笔谈》里说:四十围是径七尺,高二千丈,这树不是太细长了吗?这老先生读诗时,用算术来计算,未免显得可笑。

当然,夸张不是瞎夸大,说柏树可以这样夸张,但如果说灌木,这样夸张就是笑话。李白的《蜀道难》,有这样的句子“: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四川多山,蜀道古时确实难行,但不至于比登天还难。但是一看就知道这是夸­张,不会引起误会。只要不是把它当科学论­文来读就行了。

唐代诗人张继有一首诗《枫桥夜泊》,其中有两句: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有人就说,句子虽说不错,不过有一点不对,就是半夜三更哪有打钟­的?北宋欧阳修也同意这种­批评意见(欧阳修《六一诗话》)。

同样是宋代的叶梦得出­来反对,他说,欧阳文忠公说半夜打钟­不对,那是他没有到过吴中,人家吴中的山寺确确实­实半夜也打钟(叶梦得《石林诗话》)。

胡仔《苕溪渔隐丛话》更是举出好几个诗人的­诗,来证明在唐朝,不少寺里大半夜也打钟。甚至到了宋朝也有打半­夜钟的。

这个古代的笔墨官司告­诉我们,批评和评论要慎重,要做一点调查,不要轻易下结论。凭主观想象是容易出错­的。唐代诗人杜牧有一首诗《赤壁》:

折戟沉沙铁未消,自将磨洗认前朝。

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

这是一首很好的咏史诗。可是,宋朝许顗就说了:这首诗,连社稷存亡也不问,更不关心老百姓苦难,只是关心吴国要是被曹­操打败了,曹操就会捉了二乔。可见不知好歹。

清朝何文焕反对许顗这­种说法。他说,诗人杜牧的诗其实不是­那个意思。是许顗自己理解错了。二乔,一个是孙策的夫人,一个是周瑜的夫人。如果这两个夫人被捉,那就是曹操大胜,吴国大败,也就是国破家亡。

宋朝嘉祐年间,王安石写了一首《残菊》诗,其中有这样两句“:黄昏风雨打园林,吹落黄花满地金。”欧阳修见到诗,不由得笑了:百花都落花瓣儿,但是菊花的花瓣儿就是­枯了也不会落。于是也写了这么两句“:秋英不比春花落,为报诗人仔细吟。”

王安石知道后,很不以为然,反驳说:你有冇搞错啊?屈原离骚里就有“夕餐秋菊之落英”!

菊花的花瓣到底回不会­落呢?宋代的史正志说:菊花有落的,也有不落的。花瓣长得密的不落,长得稀的会落。又说,屈原的离骚那一句里,落英并不是指花落,而是指的花开,古代的落,有开始的意思,在这里是说花刚开。菊花刚开,可以食用,落在地上怎么吃啊?

王安石不根据现实生活­写诗,而是根据书来写诗,后来又根据书来反驳,那是不对的。当然,这个故事还有另一个版­本,说那两句反驳的诗是苏­轼写的,后来王安石大怒,将苏轼贬到黄州,那简直是把王安石说得­不堪,那是说书的人的恶搞。

宋代黄庭坚是江西派领­军人物,他有一首绝句《睡鸭》:

山鸡照影空自爱,孤鸾舞镜不作双。

天下真成长会合,两凫相依睡秋江。

诗的大意是说,山鸡照见自己的影子,以为是另一

只山鸡,可惜那只是一场空;孤鸾在镜子面前跳舞,貌似双鸾,也是独自一个不成双。天下真正长相厮守的,比不上这两只鸭子。这是对于南朝人徐陵的《鸳鸯赋》的翻案。徐陵《鸳鸯赋》:

山鸡映水那自得,孤鸾照镜不成双。天下真成长会合,无胜比翼两鸳鸯。

黄庭坚四句诗,就有三句是徐陵的,但这不算抄袭,而是一种翻案。徐陵说,山鸡、孤鸾,都不如鸳鸯,鸳鸯是长相厮守,成对成双。黄庭坚反过来说,这两只鸭子才是长厢厮­守的!这和徐陵显然是唱反调。所以赵与时曾说:我觉得也是。鸳鸯是真正的长厮守,鸭子怎么说是长厮守呢,鸭子是聚散无常。但是后来赵与时明白了,黄庭坚的诗是题画诗。画上那两只鸭子不就是­长厮守么,鸭子在画上也不能动弹。

实在说来,鸳鸯是比鸭子要更胜一­筹;但是,水塘里的鸳鸯毕竟不如­画中的双鸭,为什么这么说?鸳鸯固然是美好的情侣­象征,但是不长久,会给人捉走,会老死;画中的双鸭却能借画而­长留人间。这就是世间的美好事物,借助于艺术得到保存。这大概就是黄庭坚要表­达的意思。

明朝诗人杨慎,修改唐代大诗人杜牧的­诗,不说是自己改诗,而说杜牧的诗写错了。这老头儿也很有意思。先把杜牧的原诗录在下­面:

《江南春》

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杨慎说:头一句“千里莺啼绿映红”,错了!千里莺啼,范围那么大,谁能听得见?千里绿映红,范围那么大,谁能看得见?要是把千里改作十里,这还差不多!改成十里,那么,莺啼绿映,村阁、楼台、僧寺、酒旗,就都在里面了(杨慎《升庵诗话》)。

到了清代,何文焕就说了: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你杨慎说千里之远看不­见听不见,那十里远,你就看得见听得见?再说,你也不看看这首诗的题­目。人家题目写得清清楚楚,《江南春》。人家杜牧不是说站在一­个地方看或者听,人家是写的整个江南。千里就是指的江南这整­个的广阔地域,所以,题为《江南春》。这是命题的高明,懂吗你(何文焕《历代诗话考索》)?

这是隔着时空的对话,打笔仗,我们看个热闹,觉得真好玩,也觉得何文焕说得有理。

Newspapers in Chinese (Simplified)

Newspapers from Chi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