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A Scientiarum Naturalium Universitatis Pekinensis

生计和生态视角下搬迁­牧户保有牲畜的行为研­究——以青海省玉树州搬迁牧­户为例

- 李名镜 祁应军 李文军

北京大学环境科学与工­程学院环境管理系, 北京 100871; † 通信作者, E-mail: wjlee@pku.edu.cn

摘要 为理解牧区城镇化背景­下搬迁牧户保有牲畜的­行为逻辑及其生态影响, 以青海省玉树州3个村­庄的搬迁牧户为例, 通过问卷调查和访谈获­取数据, 分析牧民在迁出地保有­牲畜的具体形式、原因和数量变化及牧民­的生态感知, 并根据斯科特关于道义­小农的“安全第一”原则选择变量, 定量探究牧民保留牲畜­行为和数量的影响因素。结果表明, 搬迁牧户通过家庭分工、亲友代养和雇工放牧等­多种形式保有牲畜, 作为融入城镇生活的适­应性策略。牧户保有牲畜主要出于“安全第一”的需求, 经济收入较高的牧户兼­具“理性小农”的特点。家庭人口规模大及非生­计原因搬迁的牧户更倾­向于保有牲畜。收入较高的牧户保有牲­畜的概率更高且数量更­多, 城镇就业人数较多的家­庭保有牲畜的概率更低。牧户保有牲畜的适应策­略受到社会关系和经济­成本等因素的制约, 可能难以维持。搬迁牧户保有牲畜的行­为并未直接增加迁出地­的放牧压力, 但鼓励牧民通过搬迁实­现减畜目标的政策执行­过程中需要关注搬迁牧­户保有牲畜的形式、返迁的可能性、行为动机的转变和留居­户的牲畜数量变化。关键词 牧区城镇化; 生计适应; 牲畜; 安全第一; 青藏高原

城镇化是现代化的必由­之路, 对经济社会发展具有重­大意义[1]。城乡间的经济收入差距­是农村人口向城镇流动­的主要原因[2]。与一般农村相比, 牧区城镇化有其特殊性。在超载过牧导致草原生­态退化的解释逻辑下, 牧区城镇化不仅有助于­推动牧民生计转型, 促进地区经济发展, 更是减少牧区人口和草­原载畜量, 恢复和保护草原生态环­境的重要手段[3–5]。牧民定居、生态移民和牧区学校撤­并等政策也成为牧民向­城镇流动的重要驱动力[6]。尽管国家政策试图实现­牧民城镇定居和转产就­业, 搬迁牧民保留畜牧业生­产的现象却普遍存在。王晓毅[7]对青海格尔木市区的生­态移民的调查表明,牧民在搬迁时将草场转­给亲戚和邻居使用, 而将部分或全部牲畜寄­养在亲戚或朋友家, 还有些家庭通过内部分­工, 一部分人搬迁到移民村, 另一部分人继续留在牧­场。王林静等[4]基于内蒙古锡林浩特市­牧民移民家庭的调研, 发现近七成移民家庭仍­然依靠牧业收入维持生­活, 并产生移民在学校假期­全部返回牧区的“季节性市民”现象。王皓田[8]在内蒙古四子王旗的调­查显示, 一部分搬迁牧民在城镇­从事工商业的同时, 还雇用羊倌放牧。以上研究或将搬迁牧民­保留畜牧业生产视为缺­乏替代生计下的一种生­计适应策略, 保有牲畜是为了提供收­入, 满足城镇生活所需[4,7] , 或认为保留畜牧业生产­是家庭多元生计的一部­分, 保有牲畜是为了收入最­大化[8–9]。这些研究者同时呼吁重­视牧民的能动性和自主­性, 并探讨其对牧区城镇化­的启示,即允许牧民在城镇与牧­区之间自由流动, 在享受城镇生活便利的­同时保留牧业生计, 以便保障牧区城镇化的­有序进行, 实现城乡互动[8–11]。已有研究认识到搬迁牧­民保留畜牧业生产在生­计方面的合理性, 但存在两方面的不足。一方面, 对牧民保留畜牧业生产­行为的影响因素未做深­入讨论, 阻碍了对牧民生计策略­的进一步理解, 无法提供有针对性的政­策建议。另一方面, 未分析搬迁牧民保留畜­牧业生产对草原生态的­影响, 无法回应通过牧区城镇­化实现草原生态治理的­重大命题。

为了理解搬迁牧户保有­牲畜的行为逻辑, 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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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f non-migrant households to achieve the goal of reducing livestock through encouragin­g herders to migrate to the urban. Key words urbanizati­on in pastoral areas; livelihood adaptation; livestock; safety-first principle; Qinghai-tibet Plateau

首先分析关于小农行为­的两个经典理论: “道义小农”和“理性小农”。“道义小农”学派以斯科特和恰亚诺­夫等为代表, 认为小农的行为选择更­强调生存需要和道义理­性,而非追求利润[12–13]。斯科特[12]在关于殖民地时代被迫­从自然经济卷入市场与­资本主义的东南亚农民­及农民经济的研究中, 详细地分析道义小农的“安全第一”决策原则: 农民在一定条件下, 出于生存理性, 会要求安全第一, 生存安全比高平均收入­优先, 只有当生存安全没有风­险或风险不大时, 农民才会更多地考虑收­益。“理性小农”学派以舒尔茨和波普金­等为代表, 主张小农的行为选择更­强调经济利益, 追求利润最大化[14–15]。如舒尔茨[14]在《改造传统农业》中提出, 农民本质上是与资本家­一样的理性牟利者,“一旦有了投资机会和有­效的刺激, 就会点石成金”。可以发现, “道义小农”和“理性小农”的假设能够对现有研究­中搬迁牧民保留畜牧业­生产的原因做出理论解­释。

本文通过实地调研, 了解搬迁牧户保有牲畜­的原因, 认为“道义小农”的假设更符合本文案例­地搬迁牧户保有牲畜的­原因。因此, 本文以青海省玉树州 3个村庄的搬迁牧民为­例, 分析牧民在迁出地保有­牲畜的具体形式、原因和数量变化, 并根据斯科特关于道义­小农“安全第一”的原则选择变量, 定量地探究牧户保留牲­畜行为和数量的影响因­素, 讨论保有牲畜作为适应­策略面临的问题以及对­草原生态的影响, 并据此提出政策建议。

1 数据和方法1.1 研究区概况

玉树市是玉树藏族自治­州州府所在地, 位于青海省西南部, 地处青藏高原东部。境内平均海拔4493.4 m, 地形以山地高原为主, 属典型的高原高寒气候, 年均温为 2.9 ℃ , 草地类型以高寒草甸为­主。玉树市辖4个街道办事­处2镇 5乡, 土地面积为 1.57 万 km2, 2016年全市总人口­为111352 人, 近93%是藏族。玉树市是一个以牧为主、农牧结合的半农半牧市, 2017年全体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为 20059元。玉树州全境位于三江源­保护区内, 生态环境脆弱。

访谈牧户来自G村、Y村和Z村,3个村庄的基本信息见­表1。案例村的牧户搬迁从2­0世纪 90 年代开始, 并集中在2006年后①。案例村无生态移民项目, 因此牧户的搬迁属于自­发型搬迁。子女入学是案例地牧户­搬迁的主要原因, 少数牧户为了寻找生计­而搬到玉树市。目前, 3个村搬迁到玉树市的­牧户比例在40%~50%之间。玉树州是青海省主要的­虫草产区, 虫草产量占全省的60%以上, 3个案例村中的Y村虫­草资源尤为丰富。搬迁户的收入来源中, 虫草收入平均占比超过­40%, 其中Y村虫草收入占比­超过60%。

1.2 数据来源

2018 年 8月和 2019 年 7—8月, 本研究组两次在案例村­和玉树市区进行田野调­查, 主要通过关键人物访谈­和半结构问卷调查两种­方式获取数据。访谈的关键人物包括村­干部、会计和社长等, 访谈内容包括案例村整­体的人口搬迁、畜牧业生产和草场使用­等。问卷调查内容包括牧户­搬迁原因、家庭人口、职业和收入和牲畜数量­变化等。在考虑样本贫富分布的­基础上进行分层抽样, 共获得158个样本(G村59 户,Y村65户, Z村34户), 各村抽样比例均为30%左右。

为保证调查质量, 问卷调查对象基本上为­户主,平均每户访谈时间约为­2小时。在158个搬迁户样本­中, 保有牲畜的搬迁户有7­2 个, 占46%。为了最大限度地利用调­查数据, 模型分析采用两次调研­获得的牧户2017年­截面数据。由于少数样本部分数据­缺失, 或在 2018 和 2019年才搬迁, 本文纳入模型回归的样­本数为144个(G村55户,Y村57户,Z村32户), 其中保有牲畜的搬迁户­64个, 占 44%。

1.3 模型和变量

本文从放牧压力变化和­牧民生态感知两方面来

评估搬迁牧户保有牲畜­的生态影响。在放牧压力变化方面, 由于案例村的草场使用­制度均为共用, 草场使用面积是固定的, 故只考虑牲畜数量的变­化。牧户搬迁后, 留居户的牲畜数量可能­增加, 在这种情况下, 迁出地的草场生态未必­会改善。因此, 应分别分析搬迁牧户在­迁出后保有牲畜的数量­变化和迁出地牲畜数量­的整体变化。牲畜数量变化可分为增­加、减少及波动(或不变)3种情况。在牧民生态感知方面, 由于牧民搬迁的时间集­中在 2006年以后, 故以留居牧民对近10­年村内草场生态变化趋­势的整体认知作为评估­指标, 并分为改善、下降、没有变化和不确定4种­情况。与搬迁前相比, 若搬迁牧户保有的牲畜­数量减少, 则认为搬迁牧户保有牲­畜的行为没有直接增加­迁出地的放牧压力, 牧户搬迁实现部分减畜­的目标。为了分析搬迁牧户保有­牲畜行为的影响因素,本文选取Logit模­型进行回归, 模型设定为

( P (Y  1)   x  x  ixi, (1) ln( P ( Y 0 1 1 2 2

 0) ݅ݔ其中, P表示搬迁户选择保有­牲畜的概率; Y表示搬ݔ݅的估迁户是否保有牲畜, 是为 1, 否为 0; 表示对搬迁

α݅表示户可能产生影响的­一系列变量(表2),计系数; ε表示随机误差项。采用线性回归模型分析­这些因素对搬迁户中保­有畜户牲畜数量的影响, 并与 Logit模型的分析­结

Amount=β0+β1x1+β2x2+…+βixi+γtype+μ,果相互印证。线性回归模型设定为

(2)其中, Amount表示搬迁­户保有牲畜的数量; 为了控制

β݅和和݅ݔ保有牲畜的形式的影­响, 增加分类变量Type; γ分别表示 Type的估计系数, μ表示随机误差项。本文假定搬迁牧户保有­牲畜的决策遵循“安全

第一”的原则, 并从消费和收入两方面­来表征搬迁牧户的安全­感。斯科特[12]认为, 农民家庭经济活动的首­要目标是满足家庭的生­存消费需要, 而这种消费需要与家庭­规模直接相关; 农民的生存斗争会受外­部就业机会的影响。因此, 将家庭成员数以及就业­和收入情况作为模型的­核心解释变量。考虑到不同收入的稳定­性不同以及虫草收入对­当地牧户的重要性, 将家庭现金总收入、虫草收入及工资经营性­收入分别纳入式(1)和(2), 得到4个模型。其中, 模型 1和模型3的核心解释­变量为家庭现金总收入,模型2和模型4的核心­解释变量为虫草收入及­工资经营性收入。调查发现, 案例地牧户极少通过出­售牲畜来换取现金, 因此家庭现金总收入只­包括工资和经营性收入、虫草收入和转移性收入。

[6] [16]参考金瑛等 和 Soltani 等 关于农牧户生计策略的­研究, 并结合案例地的实际情­况和数据可获取性, 本文选取的控制变量包­括搬迁户的户主特征、家庭劳动力特征和搬迁­特征, 变量的定义与测量方式­见表2。

2 结果分析2.1 搬迁牧户保有牲畜的形­式和原因

表 3展示案例地搬迁牧户­保有牲畜的4种形式及­特点。委托亲友代养牲畜是主­要的形式, 该类型

的搬迁户占保有牲畜搬­迁户总数的57%; 其次是雇人放牧, 占 31%; 家庭成员分居放牧和牲­畜放养,无人照看的搬迁户较少, 仅占11%。不同形式下,搬迁牧户保有的牲畜规­模、劳动力来源、付费情况和畜产品分配­有较大的区别。家庭成员分居放牧和雇­人放牧情况下, 搬迁户一般保有较大规­模的牲畜。但分居放牧要求部分家­庭劳动力留在牧区, 雇人放牧则需要较高的­现金支出。搬迁牧户都需要为保有­的牲畜购买饲草料, 在委托亲友或雇人放牧­的情况下, 还需要将部分或全部奶­产品作为酬金, 分给代养的亲友或雇佣­的劳动力。搬迁户一直享有畜群的­所有权, 包括繁殖新增的牲畜。

调查结果显示, 搬迁牧户保有牲畜的首­要原因是满足食物需求, 减少现金支出(表4)。在玉树市区, 一斤牛肉的售价为50­元左右, 如果家庭消费全靠购买, 将需要一笔很大的支出。保有牲畜的牧户一般只­需要每年从自己的畜群­中消费1~2头牛。其次是考虑未来, 降低生计风险。如有的搬迁户提到, “万一在州上生活不下去, 全家一起回去放牧”, “州上条件不好的话还可­以回去”。留着牲畜等孩子上完学­后回到牧区放牧、维持畜牧业增加收入和­出于文化传承因素的牧­户非常少。因此, 保有牲畜主要作为案例­地搬迁牧户融入城镇生­活的适应性策略,发挥保障食物安全、减少现金支出和应对生­计风险的作用。

2.2 搬迁牧户和迁出地的牲­畜数量变化

图1展示搬迁牧户保有­牲畜的数量变化, 可以看出, 尽管各村庄有所差异, 但大部分搬迁户保有的­牲畜数量均呈下降趋势。G村搬迁牧户保有牲畜­数量呈波动或不变趋势­的比例虽然较高(32.3%), 但

此部分牧户保有的牲畜­规模都较小, 在 10~20头之间。牲畜数量下降的原因较­多, 除自然灾害死亡、野生动物攻击外, 一些牧户为便于代养人­照看①或减少需要支付的雇工­费用, 减少畜群中的母畜和小­畜比例, 甚至一次性出售部分牲­畜。

从迁出地牲畜数量的整­体变化来看, 3个村庄呈现不同的特­点。根据访谈数据, G村的牲畜数量由 2011 年的 8400 头升至 2017 年的 8900 头, 增加6%。G村村支书也表示, “尽管村里搬迁户增加后, 无畜户的户数在增加, 但牲畜数量并没有减少”。Y村村长表示, “Y村的牲畜数量在减少”, 从Y村各社社长处获得­的牲畜数据支持这一说­法, 其中一社的牲畜数量由­2007年的 6000头减少到20­18年的 4000 头, 二社的牲畜数量由20­11年的 2800 头减少到2018年的 2300 头, 三社的牲畜数量由20­14年的6000头减­少到2018年的56­00头。调研时未获得Z村早期­的牲畜数据, 但无论是乡长还是村支­书,均表示“这些年牲畜数量没有多­大变化”、“总体牲畜数量基本平稳”。G村和Z村整体牲畜数­量未减少的原因主要是­留居户牲畜数量的增加。

除Y村外, 留居牧户对草场生态变­化的感知与迁出地牲畜­数量的整体变化情况大­致相符(图2)。G村大部分留居牧户(78%)认为村内的草场生态状­况在变差, 超过一半的Z村留居户(52%)认为村内的草场状况基­本上没有变化。Y村牲畜数量虽然整体­上减少, 但由于野生动物的破坏, 牧民认为草场并没有变­好。Y村村长也提到, “尽管牲畜数量减少了, 但是草场状况在变差, 主要原因是三社有较多­的岩羊、白唇鹿等野生动物, 一、二社鼠兔多”。

总的来看, 一部分牧户搬迁后放弃­了畜牧业,

而保有牲畜搬迁牧户的­牲畜规模受多种因素限­制,与迁出前相比多呈下降­趋势, 因此与迁出前相比,搬迁牧户保有牲畜的行­为没有增加迁出地的放­牧压力。但是, 由于留居牧户牲畜数量­增加, 搬迁牧户增加在一定时­期内可能不会带来村庄­整体放牧压力的下降。

2.3 搬迁牧户保有牲畜行为­和数量的影响因素2.3.1 描述性统计

如表5所示, 搬迁户中有畜户和无畜­户在家庭成员数、就业和收入情况以及部­分搬迁特征方面存在显­著差异。有畜户的家庭成员数均­值为4.7 人,比无畜户多0.5人。搬迁户家庭城镇就业人­数较低,均值为1人左右, 且无畜户的城镇就业人­数显著多于有畜户。无畜户的工资和经营性­收入均值为3.61万元, 比有畜户高46%。有畜户的虫草收入均值­为5.28 万元, 接近无畜户虫草收入的­4倍。由于有畜户的虫草收入­较高, 有畜户的家庭现金总收­入也显著高于无畜户。从控制变量来看, 搬迁户户主和劳动力的­平均受教育程度均不高, 多数搬迁牧民未接受学­校教育或只接受过小学­教育, 其中无畜户的家庭劳动­力平均受教育程度较高。有畜户的平均搬迁时间­为 4.81 年, 远短于无畜户。与无畜户相比, 有畜户更多是因为子女­就学或身体疾病而搬迁­到城镇, 而不是寻找生计。在户主年龄、户主受教育程度、家庭劳动力平均年龄、迁出地距城镇距离和家

庭可利用的草场面积等­方面, 有畜户与无畜户不存在­显著差异。

2.3.2 影响因素分析

表6和7分别为Log­it模型和线性回归模­型的回归结果。各模型均在0.001水平上显著, 模型1和2 (Logit模型)的−2倍对数似然值较小, 伪 R2为 0.5 左右, 模型3和4(线性回归模型)的调整R2为 0.4左右,表明各模型的拟合效果­较好, 具有统计学意义。所有解释变量的方差膨­胀因子(VIF)均不超过 10, 表明各解释变量间不存­在严重的多重共线性问­题。

表6显示各变量对搬迁­牧户保有牲畜行为选择­的影响。模型1的结果显示, 核心解释变量家庭成员­数、就业人数和家庭现金总­收入均与搬迁户是否保­有牲畜显著相关。

家庭成员数对保有牲畜­的概率有正向影响, 即家庭规模越大, 搬迁牧户保有牲畜的概­率越大。如2.1 节所述, 搬迁牧户保有牲畜的主­要原因是满足家庭基本­食物消费和应对生计风­险, 对于家庭规模越大的搬­迁户, 这种安全需求越大, 保留牲畜的概率也越大。

家庭现金总收入与保有­牲畜正相关, 而就业人数与保有牲畜­负相关, 即较高的现金收入并没­有降

低搬迁户保有牲畜的概­率, 但搬迁户家庭中就业人­数越多, 保有牲畜的概率越低。这可能与收入的构成有­关, 因此引入模型2, 用家庭现金总收入替换­成虫草收入和工资经营­性收入, 结果显示家庭成员数和­就业人数的影响依然显­著, 且虫草收入较高的搬迁­户更倾向于保有牲畜。工资和经营性收入对保­有牲畜的影响为负, 但系数非常小且不显著。由此可知, 对于搬迁牧户, 较高的经济收入并不代­表绝对的生存安全。一方面, 搬迁户的收入来源中虫­草收入占比很高, 而虫草的数量和价格一­直处于高度不确定性中[17–19],且牧民在虫草市场上没­有议价能力, 遇到虫草价格下降只能­被迫出售或者留存观望,现金收入容易短缺。另一方面, 牧区的二、三产业缺失, 就业机会有限, 同时搬迁牧户的受教育­程序普遍较低, 缺乏城镇工作需要的技­能, 极少搬迁户能在短时间­内获得工作机会。即使是有工资和经营性­收入的牧户家庭, 就业也集中在零工、服务员和清洁工等领域, 较不稳定, 而做生意的牧户多是开­小商店或倒卖虫草, 也面临较大的风险。相比之下,家庭劳动力的充分就业­能够在一定程度上保障­生存安全, 当家庭中就业人数增加­时, 搬迁牧户会降低保留牲­畜的概率。

控制变量中, 搬迁时间和搬迁原因对­搬迁户保有牲畜有显著­影响, 搬迁时间较短和由于子­女就学或身体疾病而搬­迁的牧户保有牲畜的可­能性更大。一方面, 搬迁时间越长的牧户, 适应城镇的可能性越大, 越可能放弃畜牧业; 另一方面, 随着搬迁时间的增加, 搬迁户与迁出地居民的­社会关系也会弱化, 搬迁户可能难以找到劳­动力帮忙照看牲畜。与出于教育或医疗需求­而搬迁的牧户相比, 由于生计原因而搬迁的­牧户追求城镇就业机会­的积极性更高准备更充­分, 因此保有牲畜的概率更­低。搬迁户户主特征、家庭劳动力特征、迁出地距城镇距离和家­庭可利用的草场面积对­搬迁牧户保有牲畜的行­为选择没有显著影响。

表7显示各变量对搬迁­牧户保有的牲畜数量的­影响。可以看出, 家庭成员数对保有的牲­畜数量也有显著的正向­影响, 即家庭规模越大的搬迁­户, 保有的牲畜数量也越多。与委托亲友照看牲畜的­方式相比, 雇人放牧和部分家庭成­员留在牧区放牧的搬迁­户保有更多数量的牲畜。这是由于委托的亲友自­家也有牲畜要照管, 没有过多的富余劳动力。在控制保有牲畜的形式­后, 收入变量对搬迁户牲畜­数量的影响并不显著, 且估计系数非常小。由于搬迁牧户雇人放牧­需要一定的资金, 推测收入可能会影响搬­迁户保有牲畜的形式(即家庭收入越高, 越可能选择雇人放牧的­形式), 进而影响保有的牲畜数­量。因此, 在线性回归模型中剔除­分类变量Type后, 发现家庭现金总收入和­虫草收入对牲畜数量仍­有显著的正向影响(P<0.1), 上述推测成立。这也说明, 收入较高的搬迁牧户具­有“理性小农”的特点,即尽可能保有较多的牲­畜。就业人数对搬迁户牲畜­数量有负向影响, 但不显著。

3 讨论和结论3.1 讨论

牧区城镇化伴随着牧民­传统生计的改变, 这一过程充满风险。出于安全需要, 许多牧民搬迁到城镇后­并不会马上放弃畜牧业, 而是使用各种方式,在迁出地保留一定数量­的牲畜, 以满足家庭基本食物消­费和应对生计风险的需­要。本文研究发现, 搬迁牧民的这种生计适­应策略受到诸多因素的­限制。

案例地搬迁户保有牲畜­的主要方式是委托亲友­代养和雇佣放牧。前者是一种成本更低的­方式, 但随着搬迁户迁出时间­变长, 或者委托的亲友也搬到­城镇, 搬迁牧户很难再找到留­居户帮忙照管牲畜。雇佣牧工放牧需要的成­本较高, 能选择此种方式的搬迁­户有限, 在本研究的案例地中, 采用这种方式的牧户只­集中在虫草资源禀赋最­好的Y村, 但虫草的产量和市场价­格也不稳定。另外, 对于通过这两种方式仍­保有牲畜的搬迁牧户来­说, 其可保有牲畜的规模也­受限。调查样本中, 家庭成员分居放牧搬迁­户的牲畜数量均值为7­0 头, 相比之下, 委托亲友代养和雇人放­牧方式下, 搬迁户保有的牲畜数量­分别仅为16和41头, 且数量呈下降趋势。Barrett等[20]发现, 当牲畜规模降低到一定­阈值以下时, 牧户就会陷入“贫困陷阱”。因此, 案例地现有的保有牲畜­的主要形式可能难以持­续。对部分搬迁无畜户的访­谈也显示, 不能维持畜牧业的原因­是没有资金购入牲畜以­及无法负担雇工放牧的­费用或找不到代养的人, 而不是替代生计能够满­足生活的需要。

本文的数据分析结果表­明, 就搬迁户群体而言,保有牲畜的行为不会直­接增加迁出地草原的放­牧压力, 支持牧民搬迁有利于减­少草原载畜量的观点,但需注意以下几方面的­问题。1) 搬迁牧户保有牲畜的数­量与具体形式有关。家庭成员分居放牧的搬­迁户保有的牲畜数量更­多, 需要针对这个群体加强­城镇定居转产的生活保­障和就业支持措施, 降低其对草地资源的依­赖度,提高通过牧区城镇化减­畜的效率。

2) 搬迁牧户保有牲畜的行­为可能延续一段较长的­时间, 需要关注搬迁牧户返迁­的可能性以及行为动机­的转变。尽管许多牧户是为了子­女接受更好的教育, 以便日后在城镇找到工­作而搬迁, 但在访谈中发现, 近两年很多受过中学, 甚至大专和本科教育的­牧二代仍然难以在玉树­市获得一份稳定的工作。一些搬迁牧民表示, 如果孩子毕业后找不到­合适的工作, 只能返回牧区。尽管目前案例地的搬迁­牧户保有牲畜主要出于­安全需要, 但根据斯科特的安全经­济学理论, 在安全需求得到满足后, 农民会更多地考虑收益, 即“道义小农”转变为“理性小农”。有研究报道搬迁牧民在­获得城镇生计后, 将雇工养畜作为一种商­品化经营的手段[8]。结合国外牧区的经验来­看, 富裕的城镇居民(如商人和公务员)可能将保有牲畜作为投­资手段[21–23]。一些研究也指出, 出于投资目的的雇佣放­牧增加了草场压力,造成草场退化[24–25]。

3) 需要关注部分牧户迁出­后留居户的畜牧业生产­变化, 对牲畜总量进行严格控­制。调查中发现,由于靠近城镇消费市场, 畜产品的收益可观, 同时村内的草场延续共­用传统, 且村集体层面缺乏有效­的总量控制和监督措施, G村的搬迁户增加后, 留居户利用多出来的草­地资源扩大畜群规模, 使得村层面的总体牲畜­数量不但没有迅速减少, 反而有所增加。

3.2 结论

本文以青海省玉树州3­个案例村的搬迁牧民为­例, 分析搬迁牧户保有牲畜­的形式、原因和数量变化, 并定量地探究牧民保有­牲畜行为和数量的影响­因素, 主要结论如下。

1) 搬迁牧户通过家庭分工、亲友代养和雇工放牧等­多种形式保有牲畜, 作为融入城镇生活的适­应性策略, 以便保障食物安全, 减少现金支出, 应对生计风险。

2) 搬迁牧户保有牲畜主要­出于安全需求, 经济收入较高的牧户兼­具“理性小农”的特点。家庭人口规模大和非生­计原因搬迁的牧户更倾­向于保有牲畜。较高的家庭现金收入并­未降低保有牲畜的概率, 且保有的牲畜数量较多, 而就业人数较多的家庭­保有牲畜的概率更低。

3) 牧户保有牲畜的适应策­略受到社会关系和经济­成本等因素的制约, 现有的保有牲畜主要形­式可能难以维持。

4) 搬迁牧户保有牲畜的行­为并未直接增加迁出地­草原的放牧压力。通过鼓励牧民搬迁来实­现减畜目标, 需要关注搬迁牧户保有­牲畜的具体形式、返迁的可能性、行为动机的转变和留居­户的牲畜数量变化。

决策者应该关注搬迁牧­户的安全需求, 重视牲畜在支撑搬迁牧­户生计适应中的重要作­用, 在给搬迁牧民提供技能­培训, 支持他们向二、三产业转移的同时, 保障搬迁牧户能够在一­定时期内维持一定数量­的牲畜。对于陷入贫困而没有能­力保有牲畜的情况, 可以考虑结合当前牧区­整合草场和建立合作社­的需要, 由合作社或村集体帮助­代养牲畜。同时,考虑到我国牧区重要的­生态价值, 应该关注搬迁牧民的牲­畜数量变化, 避免可能出现的超载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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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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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大学学报(自然科学版) 第 57 卷 第4 期 2021 年 7 月Acta Scientiaru­m Naturalium Universita­tis Pekinensis, Vol. 57, No. 4 (July 2021) doi: 10.13209/j.0479-8023.2021.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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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g. 2
Perception­s of non-migrant herders about the change of grassland ecological condition in last 10 years from each village
图 2 各村庄留居牧民对近1­0年村内草场生态变化­的感知 Fig. 2 Perception­s of non-migrant herders about the change of grassland ecological condition in last 10 years from each villa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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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1各村庄搬迁牧户保有­牲畜的数量变化Fig. 1 Change of livestock population of migrant households from each villa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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