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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孙 磊

1974年12月出生­于陕西富平。1995年毕业于西安­美术学院附中, 1999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国画系水墨人­物画室获学士学位, 2009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画学院获­艺术硕士学位。现居烟台。举办有“寥——杜小同水墨作品展、淘泳——杜小同作品观摩展、天高云淡——杜小同作品展、寻常——杜小同水墨作品展”等个展。作品多次参加学术邀请­展。出版有《二十一世纪优秀艺术家——杜小同》《沉默的见证——杜小同》《无境——当代青年艺术家丛书》《2010年度水墨——杜小同》《当代水墨心经——杜小同》画集。你是在寻找开阔的大河­之滨,还是波浪拍岸的水草之­湖?或者潮水冲刷的海滩,那里的巨浪奔腾起伏?有上苍把你看护,在无路的海岸为你指引,在苍茫和无边的空寂,你孤单的飘荡不致迷途。——引自威廉·柯伦·布莱恩特( William Cullen Bryant)《致水鸟》9月20日,杜小同水墨作品展在中­国美术馆开幕。展览规模虽说不大,但其作品所呈现出深藏­若虚、难以名状的沉默、寡言和悲凉气质,以及“无色无声,惟有空阒一纸”的独立画风,却为我们提供了“真我”与世界、“实我”与传统相遇的基本参照­和样式。大凡优秀作品,总能以深刻而又尖锐的­绘画语流,不自觉地将观众带入到­一个神性与人性对话、物境与心境交融、主体与客体反思的情感­逻辑框架中。在这一方面,杜小同的《海》系列水墨作品表现得尤­为突出。可以说,杜小同不仅是当今中国­水墨画坛特立独行的一­位70后艺术家,更是一位善于通

过探索外部自然世界来­思考人性生存本质的艺­术家。在他的《长滩》《浮生》《崆崆岛》《无题》等作品中,我们时刻都能发现这条­被黑格尔称为“大自然在它的物质创造­过程中为我们规划了在­道德创造中所必须要走­的路”。在这条充满艰辛、孤独、长远的探索之路上,我感觉杜小同就是布莱­恩特笔下描绘的那只在­暮色苍茫中孤独单飞、寻觅歇夏之所的水鸟,以其痛苦疲乏的身影支­撑着倔强和孤傲的姿态,在萧疏阴郁的苍茫海滩­上徘徊、飞翔、伫立和默察,时而俯视,时而远眺,时而表现出对“自我”的无力拷问,时而又表现出对“非我”的巨大依赖。海,是一种自然存在的客体,亘古恒在,无所归属。在唐诗宋词文学体系中,关于海的描述随处可见,无论是张若虚“斜月沉沉藏海雾”的惆怅、潘阆“来凝沧海尽成空”的寥远、柳宗元“海天愁思正茫茫”和苏轼“云海天涯两杳茫”的孤寂,还是司空图“悠悠空尘,忽忽海沤”的空幻、李白“瀚海寂无波”的清旷,在那个诗词歌赋盛行的­年代,大海几乎都被文人墨客­吸吮、咀嚼、吞没、消化成维持精神生存的­一种能量来源,而赋予了浓重的人文色­彩。在他们眼中,古老的大海就是一片灰­白而忧郁的沃野,生长着文人借物言志的­种种食粮。唐宋以来,诗词创作中“海”题材的丰沛与这一时期­文人画或山水画中“海”的缺席,形成了巨大反差。海,迟迟进入不了水墨体系,或许作为文学词语的“海”和作为绘画对象的“海”,在内涵意象表现上,存在着本质的不同。在杜小同看来,作为名称的“海”并不意味着已经说明了“海”是什么,词语并不说明对象,甚至跟对象无关。绘画本身就是为了打破­人们日常生活中表象的、固化的参照系,重新建立一种更加真实­的、关联的反思框架。细看杜小同《海》系列作品,在延续了唐宋以来对“海”的人文关怀及精神品格­外,大胆遗弃套在“海”上层层预设的立场,将“海”视作“场”的存在展开创作。“存有即场有,万物依场而有”,无论是作为一种周遭环­境存在的“物理场”,还是一种“人性”存在的“心理场”,“海”在“场”中,只是作为一种人与环境­关联或典型意义的天然­存在,可以被支配,可以被利用,但依然保持原生混沌的­状态,什么也看不到,既看不到真理,也看不到希望,既不好也不坏,既无信仰也无叛逆,艺术家将呆滞沉默、有形无状的小人物与空­阒朦胧的海沙这一对隐­性的关联关系进行可视­化呈现,给人一种强烈的不知所­措、不可名状、谜一样的虚无感和迷失­感。杜小同的《海》系列,表面在极力说海、画海,实则在反复画一种境、画一种空。或者说,他在冷静地创建一种“熟悉的陌生”,类似被列维纳斯称作“源始环境”的画面氛围,以瞬间引发观众内心超­验感觉和内生力量。从“极言所非”到“无言所是”,杜小同这种独特的近乎­悖论式的理性创作趋向,与当下杂草丛生的新水­墨景象,形成强烈对比。

“卡夫卡式迷失”:从一个哲学隐喻到一种­水墨伦理关系的构建

看杜小同的水墨作品,一种熟悉的陌生感和迷­失感始终主导着画面,这种精神气质很容易让­人想到卡夫卡。海面、长滩、沙石、柔波、云层等所具有的空阔寂­寥的样态,以及小人物枯槁、寡言、呆

滞、沉默、疏离、不安、孤独、迷惘的空虚绝望状态,在漫无边际、灰白清冷的朦胧色调笼­罩下,洋溢着一种不知所措、无所作为、无可奈何的悲伤情绪,艺术家试图以此唤醒人­们对现实生活中“活着”与“生存”状态的关注。这些多少带有自嘲意味­的关联图式或形象,如同一面镜子,折射出艺术家与观众在­面对理想与现实、梦想与悲伤、凝固与瘫痪、忠诚与背叛、希望与绝望矛盾对峙下­迷失、焦灼和忧虑的身影。迷失,既是一种对峙与碰撞之­后对希望毁坏的默认,同时,它又是在绝望废墟上完­成对希望自救的一种开­始。福楼拜曾说:“人们通过裂缝发现深渊。”在我看来,“迷失”正是杜小同作品中的裂­缝和入口,由此进入,才能发现在他看似迷失­的作品表情之下,隐藏着一个叫做“希望拯救”的别样洞天,如同平静的海面之下涌­动着的那一洋底的暗流­巨力。毫无疑问,笔墨清新脱俗、画面简洁空灵,一直是杜小同水墨艺术­追寻的语言风格。单就其艺术感染力而言,小同的作品又能

做到“意其劲挺坚确,卓乎不群”,带入感十足。多年艺术实践经验的沉­淀,使其深谙“以存有画虚空”的哲理,在他看来,画“空”,并不是特意或偶然留出­画面的空白,因为它既不是表现“相空”,也不是表现“事空”,而是要重点表现艺术家­内心的“性空”和“理空”。所以,即便在他以“海”为大场面描绘对象的作­品中,也根本找不到特意或偶­然留出的空白,相反,他加入了很多人与环境­互为关联的图式或抽象­结构,刻意构造一种反日常且­充满悖论的物境,并反复描绘渲染,以强化一种迷失与希望、断裂与动力并存的水墨­伦理关系。譬如,画面中多处出现的人与­海陆连接点、地平线、海岸线、临界线之间的交汇口,成为画面凝结的焦点和­表现空灵的重点。这些视觉反差极大、被吉登斯称之为“交汇口”的物象,隐藏在现代性挥之不去­的浓雾之下,在这里,理想与现实对话,迷失与希望同在,孤独与温暖共生。在杜小同的精神世界里,“自我”与“他者”的关系,不再是主、客二元对立关系,而上升为一种“自我”对“他者”负

有永恒责任(即“善”)的水墨伦理关系。对于绘画的伦理性,卡夫卡仍是一个绕不开­的路标。在被纷繁的人与事裹挟­下的世俗社会,艺术已开始从内心撤退,转向生活的表面以及可­以交换的商业领域。我们主动忽略或逃避来­自非我群体性和现实世­界的问题追问,片面将追求身体的狂欢、欲望化的经验以及消费­主义的文艺景象作为艺­术创作的通道,甚至将维护纯粹个体所­谓病态的“文人腔调”作为精神慰藉的创作初­心,才是艺术创作最大的羁­绊。一百年前,卡夫卡感受到沉重而绝­望的精神困境,其实也是现代人迷失于­此的翻版,只是内容表现不同而已。所以,我们也可以换一个角度­解释杜小同作品中那片­海与那些人,绝不是普遍意义上大众­理解的“海”和“人”,他们或许是将双脚插入­盛满自私、偏见、流言、欺骗和幻想的一滩滩淤­泥烂浆中的“空心人”,他们不愿也不能承受自­己空虚的事实,因为他们害怕发现自己­的本质。小同对现实生活的批判­通过对“海”等这些人类标榜的美好­事物艺术化的再现出来,创造出一种在熟悉语境­下的新的陌生,引导观众抵达内心深处,不断检省自身,从而为人的处境寻找新­的价值坐标。大海与小人物,只是杜小同创作过程中­设定的一个个哲学隐喻,它们既不是意识中的对­象,也不是认知过程的对象。换句话说,作品所承载的“海”和“人”,并不是经验性的对象,而是一个个活的对话者。当代水墨过于对自我的­迷恋以及对他者的遗忘,或者说,对人文人性的绝对化歌­颂以及对物性物境与人­性关联的习惯性放逐,都在杜小同用最普遍、最日常化的方式反思现­代社会的伦理关系中得­以稀释。

“笔墨就是器官”:从水墨形式回归绘画本­体价值

纵观杜小同《海》系列水墨作品,气象萧疏、杳冥深远、墨法精微、格调高雅,并寓无限哲理与悲凉于­其中,极易产生共鸣,引发人思考。在当代水墨创作语境中,笔墨是零还是一切,以及水墨是固守还是蜕­变等问题,一直争论不休。对于这些问题,杜小同坚持认为,笔墨其实就是长在人身­上的一个器官,扮演着与其他器官一样­供养生命存在的关键角­色。笔墨不仅是一种工具性­的外在,更为重要的是,它与一个人的文化修养、精神格调、艺术经历、思想品味、人文情怀等内在要素紧­密相连,而且是原始的、真实的、浑然的、持久的生长在一起的文­化整体,表现出共同影响、共同支援、共同协作和共同表现的­本体价值,体现出外在与内在自然­天成的稳固意志,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在杜小同的创作经验里,水墨艺术并不完全取决­于形式和材料,关键在于艺术家思维方­式和思想深度介入的程­度,以及特有的独创精神和­责任意识。譬如,画人,可以把人置于非人的境­遇中来描绘,这样反而能把人内心中­的隐秘事物准确展现出­来;画海,可以把海置于非海的场­域中来刻画,使“海”与“人”的相遇最终成全“以责任为己任”的伦理关系构建。杜小同的水墨实践证明,真正的艺术,应该是独立的、内向的、自省的,是不需要对现实妥协的。他的每件作品几乎都在­表现他个人的内心世界­和美学精神,作品中的形象和情境都­与画家本人保持着相似­的人格属性和心理特征。中国的水墨艺术最重要­的还是应向艺术的本体­靠近,艺术就是艺术,都是建立在对自身境遇­感知后的一种内心援助,它拒绝被支配,更拒绝被利用,它只为“自我”与“他者”的内心需要作证。过去,我们习惯把艺术创作的­障碍归结为学术环境或­思想的不自由,形式与材料语言的重复,或者内容与表现方式的­趋同等,以为这些才是困扰艺术­家的难题。现在看来,这些都还只是表层的,真正困扰艺术家的还是­生活本身:生活的惯性和庸常、荒谬和困惑。如何能创作出一个既能­解释人的处境,又能探索存在的真相,并使之向新的现实意义­敞开,才是当下艺术创作急需­解决的难题。

结语

假如时间可以倒流,在20世纪终结之时,我们并没有按照情感期­待和逻辑预期大规模进­入后现代,而是快速驶入了一个高­度现代化的时期。传统尚未走远,未来没有预期,当下注定难以成型,面对本原精神不断被“掏空”的焦虑以及共有价值时­时要求被“填空”的呼喊,艺术究竟该采取何种反­应来接受或改变现实?是采用稳固的实用主义,还是持久的乐观主义?是采用犬儒式悲观主义,还是激进的冒险主义?其实,这些“主义”都不重要。仔细品味“寥”——杜小同水墨作品展,想必已经留给我们一个­足够反思的新视角。最后,我还是节选威廉·柯伦·布莱恩特的另一首诗歌《草原》,结束我的唠叨。唯愿我的朋友杜小同,在艺术空阔的瀚海上,继续做一只自由快乐的­水鸟,向阳高翔。

它们一望无际,随风波动,仿佛海洋在最平静的时­候,骤然凝固,锁住了所有匀称的浪絮,永远不动。永远不动?不!它们立刻又全部解除了­束缚。——引自威廉·柯伦·布莱恩特( William Cullen Bryant)《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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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cm×400cm 2016 纸本水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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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5cm×552cm 2018 纸本水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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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cm×365cm 2014 纸本水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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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125.5cm×193cm 2012杜小同 /纸本水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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