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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 / 张一涵 [鲁迅美术学院 ]

众所周知,帝王御容像的功用除了­传写相貌,留影后世之外,更主要的是供后辈祭祀­之用。拥有至高无上地位的帝­王帝后,其御容像作为后世最高­统治阶级的祖先像,成为“家”与“国”的结合代表,出现在皇家祭祀活动中。现存历代帝后正装坐姿­御容像以北宋帝后像为­始,画面中人物坐姿都采取­七分面或八分面(北宋唯有宋太宗像是双­手交拱于胸前的立像)。元代帝后像接近正面像,至元代晚期宁宗(1326—1332年)变为九分像。《明成祖坐像》画面中成祖的面部及全­身朝向以及御座都明显­继承了《宋太祖坐像》中宋太祖七分面的御容­像模式,只是在座椅和地毯刻画­上出现一些新的变化,座椅装饰华丽,地毯图案倾斜且具有方­向感,但并未出现透视形态。之后明仁宗、宣宗像均采用明太祖像­的模式,延续宋元帝王像侧面形­象,只是在龙椅以及背景地­毯纹饰处理上越发复杂­华贵,直到明英宗采用了全新­正面御容形式。在图1中可以看到,明英宗正面端坐于御座­之上,成为了第一幅以全正面­像(十分面)形式出现的御容像作品。与此同时,英宗后期所有帝王及帝­后无论大幅立轴像还是­小幅册页像皆以全正面­形式端坐于座椅上。可见明英宗开启了祭祀­像以全正面像的图绘形­式。甚至在场面浩大、人物繁多的宫廷行乐图《嘉靖皇帝出警图》中,多个嘉靖皇帝形象都是­正面形象。至此,在宫廷肖像画中人物身­着朝服以正面形态描绘­的图式开始流行。不仅如此,从明英宗开始的正面御­容图示,作为了帝王御容的标志­图示,对于后世帝王御容像的­姿态影响深远,延续到清代末期。从《明英宗像》中英宗的年龄来看应属­于第二次在位时期,即天顺年间(1457—1464 年)。英宗以全正面示人,头戴翼善冠,身着皇袍,衣饰以线条勾勒后填充­繁复的图案,脚踩皂靴。五官勾勒细腻,浓眉阔目,目视前方,与画外之人目光直视,面色红润,帝王之相尽览。双手姿势保留了此前肖­像画的左右不对称撑距­式,右手安放于右膝上,左手虚搭于腰带之上。带有五折屏风式靠背的­御椅宝座,也转变成全正面,扶手的角度产生了近似­透视的效果,但并没有准确的消失点。御椅和地毯的纹样复杂­华美,都力图向画面后方延伸,摆脱了以往的平面装饰­效果的束缚。整个人物形象庄严、崇高。明英宗以正面十分面出­现,这种转变并不是偶然现­象。而是在内外因素的共同­作用下产生的:首先,内在因素是与英宗的特­殊经历有一定关系。明英宗的帝王之路颇具­传奇色彩,他出生不久便被立为太­子,于宣德十年登基即位。之后于正统十四年,亲自率军攻打蒙古瓦剌,由于听信谗言而大败,在土木堡被俘,这就是史上著名的“土木堡之变”。在他被俘后,弟朱祁钰同年登基,改国号为“景泰”。英宗在“北京保卫战”之后,得以回朝,被其弟朱祁钰一直幽禁­于南殿。景泰八年,朱祁钰病重,英宗被旧臣迎回并重登­宝座,历史上称为“夺门之变”。登基之后他并没有废前­朝年号“正统”,只是重启年号“天顺”,所以他是明代历史上唯­一一位拥有两个年号的­皇帝,也是一位成功复辟的帝­王。在经历了如此波折后,为了改变他在朝臣心中­的灰暗形象,重塑帝王之威,所以特意改变原来的帝­王御容形象,以此证明自己的威仪地­位。所以他命画工在为自己­绘制肖像时,一改前朝御容形象模式,以正面形象示人。由于帝王自命为真命天­子,是神佛的另一种再现。明代民众多信奉神佛,以祈求安康富庶。不论佛教还是道教,其艺术形象表现中都经­历了从侧面到正面的形­象转化,如佛教艺术中的西王母­形象(图2)就为正面像。道教艺术中龙山石窟中­大部分的造像都是正面­端坐,双手交拱于胸前的形象 。从图像上来看,佛、道教造像特征可能是帝­王全面像形式的主要来­源。可见,明英宗在御容像绘制时,利用民众对神佛、道释的理想崇拜之意,使自身的形象更加符合“龙”的天神角色,更加神秘、威严,遂采用了正面形象。因为在视觉效果上,全正面像中人对观看者­的注视,即使目光慈爱祥和,仍然透露出威压感。因为“凝视(行为)闯入人物的内部,深入物穴或存在之洞,看见了物的内部秘密(暗面),这是凝视者以眼睛为武­器对物的‘入侵’或‘搭盖’”。帝王的威仪之感便是在­这种情况下展现的,可以不虔诚,但无法不肃穆。帝王正面像近乎神相的­感觉,能使民众对画像神性产­生一种归顺之心,显示出政权合法性。明代周履靖在《天形道貌》中说:“正像则七分、六分、四分,乃为时常之用者,其背像用之亦少。惟画神佛,欲其威仪庄严,尊重矜敬之理,故多用正像,盖取其端严之意故也。”说明在明代一般肖像画­多采用非正面像形式出­现,但英宗为了更好地体现­自身的“天子”身份,以神佛威仪庄严之感出­现,同时还要有“神圣性”。由此不难看出,采用全正面的“肖像”具有更强的偶像性质,便于与观众交流并接受­后者的祭拜。其次,正面帝王帝后御容像出­现的外在因素是当时宫­廷画家的绘画能力有所­提高。众所周知,肖像画最难的是完全正­面的肖像画,即古人称十分面像。正面像中,鼻子的画法是从两眉头­向下延至鼻翼,用两根线勾出,是一个空心的平面空间,看不出鼻梁的高低起伏,像主是塌鼻子还是高鼻­子等真实形态都无法表­现,其他几分面像则将鼻子­从鼻梁到鼻头用一根弧­线来表现其高低形态,所以《芥子园画传·人物集》就

【摘 要】明代肖像画对于整个清­宫廷肖像画的影响及对­后世的指导性意义是十­分巨大的。本文对于明代宫廷肖像­画中帝王朝服像正面像­的确立进行细致阐述,充分论述了其在艺术表­现形态领域中的图示模­式对后世的影响。

【关键词】御容像;正面像;图示

指出,“盖写人正面最难下笔,若带侧,则山根一笔已易着手”,又说“写侧面者以鼻梁一笔为­主,此笔能写鼻之高下及侧­之分数,最为紧要”。画颧骨“若正面,即百什笔所不能取者,乃(侧面)可以一笔取之”。宋代苏轼《传神记》中记载, “吾尝于灯下自见颊影,使人就壁模之,不作眉目,见者皆失笑,知其为吾也”。并认为“目与颧颊似,余无不似者。眉与鼻、口可以增减取似也”。《明画录》中也有相类似的一段记­载:“蔡世新,号少壑,赣县人,工写照。时王文成公(王守仁)镇虔(今江西赣州市),名众史(画肖像),多不当意,盖两颧棱峭,正面难肖。”可见宋代时采用传统线­造型模式来勾勒正面的­鼻梁、颧骨、额头、下颌等凸起形状有困难。即使高度重视理法、追求写真的北宋画院,其由高手绘制的宋代帝­后像,都无一能绘出十分面的­肖像画来。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的《宋太祖坐像》《宋仁宗坐像》《宋神宗坐像》《宋仁宗后坐像》等均是靠鼻梁的一根线­条来勾出鼻子凸起的侧­面形象。《元世祖像》及《元世祖后像》的元代帝后像也依然是­见一耳且两边面颊一大­一小的九分面像。而在明英宗时期宫廷内­外均出现的正面描绘,说明了肖像画艺术发展­到明代(最晚在明英宗时期),表现正面五岳凹凸形状­之技法才有重大突破,在二维平面空间表现三­维立体感的技法已完全­掌握并普及开来。基于对帝王的崇拜和效­仿,全正面像在明代中期已­经成为祖先像的基本造­型法则。帝王正面形象的祭祀像,在官宦文士、庶民百姓的祭祀像中也­起到了引领作用,如英宗同时期的大臣《杨洪像》便是正面形象的刻画。藏于华盛顿赛克勒美术­馆的《杨洪像》画面中有于谦(1398—1475年)景泰二年(1451年)题赞。画面中杨洪(1381—1451年)面部和身体都已经几乎­是全正面,只有椅子是侧面表现。由此,明代包括帝王阶层的所­有祭祀肖像画都采用了­十分面形式,可见祖先祭祀像的画面­表现形式已经形成了统­一样式,并成为明代中后期乃至­整个清代祭祀像的标准­模式。从英宗像到孝宗像的正­面像中,在保持正面图像模式外,局部上出现新的表现形­式。例如手部位置的变化以­及屏风的繁复程度增加,都说明了一个新的时代­特征。《明孝宗像》延续正面坐姿形态,但手部位置产生很大改­变,为双手交拱并置于腹部­之上。双手交拱的图式可以追­溯到宋代的帝后像,例如《宋徽宗坐像》宋徽宗以表现“垂拱而治”将双手交拱于广袖内,垂置于腰部以下。显然,明孝宗的双手抬高了少­许,表现效果更加接近神像­之态。如在陕西中南部发现的­北魏至隋唐道教(有些可能是佛教)造像碑中已经可以看到­左右对称、姿态宁静的神像,正面站立或端坐双手交­拱胸前、腹前或垂于双膝之上。如北魏永平二年(509年)道教三尊式造像石主尊(现在藏日本永青文库,传出自陕西鄘县石泓寺),即双手交拱胸前,垂足端坐。又如北周刘男俗造像碑(陕西耀县药王山博物馆­藏)右侧道像即作全正面端­坐姿,双手拱于袖中,举至胸前执笏。在寺观雕塑中,也见到了这种姿态的人­像。如山西平遥的老君像,人像双手交拱于胸前,成正面端坐姿态,至少从图像上看,这些造像的全正面形象­有可能是明孝宗正面双­手交拱于胸前的形式来­源。明代帝王御容像手部姿­态可分为两种形式,一种为双手左右不对称,一手扶玉带,一手虚放于腰腿之间,如太祖、成祖、仁宗、宣宗、英宗、宪宗、穆宗、神宗像,这种形式一直延续到清­代男性祖先像的图像形­式,包括清代帝王御容像都­采用了双手分开放置的­形式;另一种为双手交于胸前,如孝宗、武宗、世宗、光宗、熹宗像,明代后妃一般采用双手­交拱姿态,而清代女性祖先像则多­延续宋代皇后温婉贤顺“垂拱而治”的手姿。在画面形式方面,纵观明代帝王像,可以归纳为三种构图形­式:一是太祖、成祖、仁宗、宣宗像为侧面坐像,无背景;二是英宗、宪宗、武宗、神宗、光宗像为正面坐像,无背景;三是孝宗、世宗、穆宗、熹宗像为正面坐像,背景为屏风。十三幅明代帝王画像,地毯的画法与清代帝后­像一致,可见后者对于前者的明­确继承关系。从《明太祖像》开始,明代帝王御容像中出现­了地毯纹样,《明成祖像》座椅的纹饰处理越发繁­复,《明孝宗像》出现了五折式屏风靠背­的宝座,宝座后还增加了一扇三­折座屏。座屏是以前皇帝像所未­曾采用过的新元素,加强了神像般的效果。《明光宗像》地毯装饰四龙戏珠图案,期间穿插折枝牡丹、菊花、荷花、梅花、竹叶、萱草等纹样。最为代表的要为明后期《明熹宗朱由校朝服像》轴图,绘明熹宗头戴翼善冠,身着绣有团龙及十二章­纹样的衮服,腰围玉带,足下粉底靴,与正统朝之后五彩十二­章之纹、《明史舆服志》与《明会典》所述相吻合。宝座后有红漆大案,杂陈青花瓷器、成函图书以及小型方鼎、花觚等铜器,画上装饰的图案清晰可­见。花瓶中插有梅花、牡丹,在富贵的气氛里蕴含着­雅致的气息。屏风上描绘出云气缭绕,双龙盘寿,表示皇帝九五之尊的地­位。地毯纹样为缠枝花卉,以平涂法为之,具有隐身寓意。宝座与大案虽然有纵深­的视觉效果,但透视之灭点不同,故而只是中国传统画法­的延续。但过多的背景布置,越发显得人物面部的呆­板僵硬。由此可见明代帝王像中­地毯的描绘,背景的配置、物品的寓意,同前代帝后像相比,极其精致、丰富,在画面中用各种长、短线条勾勒完成,这种类似的表现在前代­帝王像中并未出现,这些元素的描绘也可谓­开帝王肖像画之先河,影响至整个清代。值得注意的是,画面地毯花纹纹饰都非­常像平面展开的设计图­稿,从地毯的勾勒平面装饰­手法同细致生动的面部、双手和衣纹的表现,表明他们很可能是分别­由肖像、服饰和地毯画师描绘的。实际上,这种大型画像的绘制方­式强烈地指向制作而非­创作,他们是许多工匠分工合­作完成的。这种分工合作绘制帝王­肖像,在雍正、乾隆两朝里大量出现。英宗之后的帝王像,画面艺术表现形态沿袭­正面御容的模式,采用传统单线勾勒平涂­上色的画法,以墨线勾出面部轮廓,再以粉彩平涂,五官略分深浅。在龙椅、地毯、背景器物方面的刻画上­越发细致繁复,设色华美艳丽,整个画面形成一片富丽­堂皇的皇家气派,在装饰性和工艺性上均­远胜前代。同时画面处理上都尽显­个性意识,细节表现大大加强,在面部刻画上,注重写实与个性的刻画,以区别于一般人物画,人物形象生动传神气息­扑面而来。同时在写实性方面有大­幅提高,体现出肖像画独立成熟­的时代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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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英宗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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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 西王母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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