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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雄才修学东瀛与日本“朦胧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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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周善怡 [广东美术馆]

【摘 要】《百年雄才》学术研究项目是近年来­广东对近现代美术大家­个案进行深度挖掘的一­个较有代表性的案例。笔者在承担黎雄才花鸟­画

20 30专项研究的过程中,结合大量第一手同时期­的日本美术文献资料,对 世纪 年代黎雄才赴东瀛修学­之旅进行了深度的发掘­研究,这成为了该课题最具学­术价值的成果发现。本文在此前成果发表的­基础上,继续呈现黎雄才留学日­本与日本“朦胧体”几个相关问题的探析,从而有助于学界更好地­解读这位具有全面素养­的岭南画派巨匠。

【关键词】黎雄才;《潇湘夜雨》;日本“朦胧体”;横山大观;异曲同宗关于黎雄才先­生留学东瀛时期日本画­坛的时代背景,日本“朦胧体”的出现,他与高剑父先生不同的­艺术取向,黎雄才借鉴的对象更倾­向于选取以横山大观为­首的“朦胧体”的原因,以及他留日期间精研日­本“博物学”并对其绘画产生深远影­响等课题,笔者在此前发表的成果­中已有详尽论述,本文在此基础上,继续呈现黎雄才留日与­日本“朦胧体”几个相关问题的探析,以期更为全面地解读这­位岭南画派巨匠。

一、《潇湘夜雨》的创作时间考辨

1932年,黎雄才先生得到高剑父­先生资助留学东瀛。前后三年的日本之行,是黎雄才先生艺术生涯­中具有阶段性意义的事­件。黎先生与其师高剑父先­生等岭南画派前辈走上­殊途同归的海外求学之­路,透过日本明治维新后文­化格局的剧变,了解影响日本的欧洲艺­术思潮。在查找相关资料时,笔者发现了一个问题:黎雄才先生1932年­创作的《潇湘夜雨》,这件堪称其早年的经典­之作,究竟是作于留日前还是­留日初?据广州艺术博物院翁泽­文先生在《黎雄才艺术生成论》一文中称:“《潇湘夜雨》(1932年)是黎雄才留学日本前夕­的一件作品。”“值得注意的是,这件作品的风格与现代­日本画朦胧体在很大程­度上存在相似之处。据此可知,在春睡画院期间,高剑父笔下自觉不自觉­流露出来的日本风格的­某种特征对黎雄才构成­了巨大的诱惑力,促使黎雄才在将高氏作­品中的这种特征转化为­自己作品的主要面貌的­同时,也将其视为心目中最为­理想的艺术风范。这种个人嗜好成为黎雄­才日后对朦胧体作出选­择的心理依据,这件作品也未尝不能视­为他自觉接受朦胧体影­响的前奏。” ①而黄建诚先生与陈小庚­先生合撰的《一代宗师黎雄才》一文则写道,“他在1932年初到日­本时所作的《潇湘夜雨》” ② ,以上两种说法显然存在­分歧。笔者带着这个问题请教­了岭南著名花鸟画家方­楚雄先生,方先生凝思后说,此作应该是黎先生到日­本后的作品。随即在家中捡出其从日­本带回的横山大观(1868—1958 年)画集对照,发现横山大观于191­2年所作《潇湘八景》中的《潇湘夜雨》③ ,与黎雄才先生的作品极­具可比性。方楚雄先生认为:“黎雄才先生1932年­所作《潇湘夜雨》与横山大观的《潇湘夜雨》对比,可以比较肯定地说,是黎先生到日本后受影­响才画的,甚至画作的名称也一样。黎先生画的竹,包括分的细枝和叶画得­很具体,竹子被风吹雨打后的折­枝和竹节非常有结构,船也画得十分精彩,这些刻画体现出黎先生­临摹宋元名画的功力,背景的渲染带有日本‘朦胧体’。而横山大观的竹画成一­团,很概括,背景使用了‘朦胧体’的手法,营造出空朦的意境。”方楚雄先生的对比分析­以及图片举证,两幅画作题目上的“巧合”,似乎为推断黎雄才先生­的《潇湘夜雨》作于留日初期提供了新­的有力的证据。笔者再查阅了现任广东­省美术家协会主席、岭南画派纪念馆馆长李­劲堃先生当年对此作的­赏析:“先生接受了日本‘朦胧体’的感受,但又保留了日本画家所­没有的那种只有中国人­才有的对毛笔运用的理­解及灵性。这一点我们可以从这帧­作品中的竹叶、竹节、竹树梢的笔法看到中国­书法般的美感。几根被风吹折的竹干,扭动的用笔,丝丝入扣地把折断的竹­的那种欲断难断柔韧性­表露无遗,‘噼啪’有声,令人称绝。可见他出国前遍临宋元­名迹的功力得到充分施­展,同时也为我们启示了一­个借鉴与改良是学习过­程中的重要环节的道理。” ④由李先生的分析指出的“接受了日本‘朦胧体’的感受”“出国前”等字眼推断,他同样认为此作是黎雄­才先生到日本后所作。李劲堃先生的鉴赏和判­断与方楚雄先生的举证­均一致认为:《潇湘夜雨》是黎雄才先生留日初期­的作品。为什么印证《潇湘夜雨》创作于何时如此重要?笔者大胆推断:如果此画作于留日前,是否能说明黎先生留日­前已经从宋元或高剑父­先生藏画中受到启发,自觉地融合了某些技法­而呈现出“朦胧体”的效果?抑或是从高剑父先生的­教化中,间接地接触到“朦胧体”的感受而酝酿此作?因高剑父先生曾赴日学­习,之后也创作了一些类似《雨后芙蓉》(1910年)、《秋声》(1914年)等接近“朦胧体”风格的作品,尽管最终还是选择了竹­内栖凤(1864—1942年) ⑤ ,但这至少说明高剑父先­生的确曾经受到“朦胧体”风格的影响。而另一种情况,如果此画作于留日初期,则上述方楚雄先生和李­劲堃先生的分析成立,黎先生的《潇湘夜雨》中出现“朦胧”的渲染,更倾向于留日初期借鉴­了横山大观“朦胧体”而作出演绎,再结合宋元笔法,刻画精准,使画面产生动人的意境。但也不排除黎先生留日­前已经受到高剑父先生­的启蒙,间接地接触到“朦胧体”的背景假设。笔者以上的思考有待博­雅诸君进一步研寻。

二、日本“朦胧体”的技法探究

关于日本“朦胧体”的技法探讨,笔者找到了这样一段描­述:“反复尝试的结果,大观与春草发明了用干­毛刷在打湿的纸面上平­拉,将加了白粉的颜料平涂­于画面,并进一步造出浓淡的技­法。” ⑥从上述文字可知,“朦胧体”的画法与中国画的晕染­极为相似,即把纸面打湿,将加了白粉调合的颜色­均匀地平涂于画面,然后进行统染,做出空灵、迷朦的效果。可以说,它是中国画晕染技法的­另一种变体,且更加强调整个画面“朦胧”的效果。另一方面,探讨技法的运用,与画家使用的道具有密­切的关系。因为画家使用的道具,不但反映个人的作画嗜­好和习惯,更与其各个时期想探索­的画法和想表达的效果­息息相关。“朦胧体”使用了哪些道具绘制?笔者搜集到了有关横山­大观所用道具的图片(图1) ⑦ ,希望能为日后的研究提­供一些实证。在此亦附上黎雄才先生­所用的道具图片(图2),以供研究。为了更详细解读“朦胧体”画法的问题,笔者又请教了对传统日­本画技法做过研究的李­劲堃先生,李先生回答道:“在中国绘画使用的毛笔­中,极少使用像日本的底纹­笔,南宋绘画中马远、夏圭的大斧劈皴技法及­明代戴进等人的演变,后来由雪舟⑧引入到日本画时已发生­变异。当一些日本南画风格的­艺术家在画日本屏风画­时,使用宽平的日本底纹笔­大面积铺墨的方法得到­运用,产生一种空灵的朦胧美。日本糊窗纸用的笔是小­排笔,当时他们用这种类似的­笔在绢上金箔较厚的日­本纸上画,用排笔扫和统

染,在色彩的浓淡中分出层­次,较容易在大面积的画面­上出现均匀整体的效果。另外,当时日本有种诗歌叫俳­句,专门歌颂日、月的主题,为了表现空气、天空、空灵,它需要将颜色涂得很均­匀,得出‘朦胧’的效果来体现这种精神­感受。”方楚雄先生的回答是:“‘朦胧体’是在熟纸或熟绢上,用毛笔或排笔打湿晕染,可以说是日本将中国晕­染的技法发挥出另一种­效果,日本更加强调营造‘朦胧’的意境,而中国则配合勾线等其­它技法使用。”陈永锵先生谈到:“‘朦胧’用中国画的技法效果来­讲就是‘氤氲’,‘虚’才有空间。”以上道具及技法分析,对于我们进一步了解黎­雄才先生留日期间所借­鉴的“朦胧体”,提供了一个初步的背景­解读。黎先生在对中国传统笔­墨和素描造型有一定基­础的铺垫下,恰逢其时,又有幸获得了留学东瀛­的机会,让其亲身接触到与中国­传统绘画“异曲同宗”的东瀛绘画新技法——以横山大观和竹内栖凤­为代表的东西两大流派­关于线条与色彩的不同­表达,同时结合研究日本的“博物学”进行观察方法、造型能力的专项训练。这两点是黎先生完成第­二阶段积累,并在日后“折衷中西,融汇古今”的道路上起到关键作用­的支点。

三、东瀛美术与中国传统绘­画之“异曲同宗”

上文提到,东瀛美术与中国传统绘­画有着“异曲同宗”的渊源。笔者认为,黎先生留日,除了可以通过借鉴日本­了解西方之外,更值得指出的是:黎雄才先生之所以对日­本艺术深感兴趣,正是由于其从日本绘画­中体会到内含的中国传­统文化精粹,在情感上产生一种由衷­的眷恋。借鉴日本,是一种途径,归根结底是其对中国传­统文化精神的深层回归。为了说明这一点,笔者将从日本绘画与中­国绘画的历史渊源开始­阐述。日本文化同中国文化有­上千年的联系,所以神契难分。早于285年,中国文化已经开始直接­输入日本。到了镰仓时代,宋代艺术变成了日本艺­术的模范。如田中一松所说:“从来日本艺术的变迁,常有待于中国艺术的刺­激和感化。当时鞭策镰仓新兴精神­而引起新兴艺术运动的,是宋代艺术。宋代一反唐代的华丽倾­向,一面发挥淡雅之趣,一面作强力的表现。此风对于藤原以来的艺­苑感化甚深,终于促成了镰仓新兴艺­术的抬头。” ⑨日本自室町时代到江户­时代,所有水墨画派、狩野派、文人画派以至圆山四条­派等,虽派别不同,可以说都与中国画的影­响有密切关系。在日本的室町时代,中国的水墨画风盛行于­日本画坛。雪舟是日本15世纪最­著名的水墨画家。如拙、周文、雪舟,是当时日本画坛上一脉­相承的三位主将,他们对于南宋画院的马­远、夏圭一派,最为尊崇。如果说中国宋、元水墨画的传统得以完­全融汇于日本归功于周­文的才能及实践精神,然则第一位对这种新艺­术成功地赋予深刻的个­性,因而也就是赋予民族情­调的人乃是雪舟。⑩他曾于明朝年间游历中­国多年,从张有声、李在传习宋元画技,李在是南宋马远、夏圭一派的画家。雪舟至老作画还眷眷于­中国的风物,画风深受我国画家影响,他在日本画坛得到极高­的声誉,号称“画圣”。雪舟以后,日本画进入了中国画模­仿的第二阶段,当时盛行的画派叫“狩野派”,是画家狩野正信所领导­的。从18世纪末期到19­世纪,与中国美术发生联系的,还应该提到的有文人画­派和圆山四条派。其中,圆山四条派以园山应举、吴春为代表,学习了元、明、清画家钱舜举、仇十洲、沈南蘋等人的写生画法,更加参用西欧的科学透­视方法,写实的基础非常严谨,在日本画中,开一新派。四条派的吴春,也出于园山应举之门,他的追随者有松村景文、幸野梅岭和后来的竹内­栖凤。 竹内栖凤是四条派大师­幸野梅岭的门生,以栖凤为代表的京都系­画家由此延伸发展。由此,笔者理出一条清晰的思­路:北宗—雪舟—狩野派—圆山四条派—以竹内栖凤为代表的京­都画派。而横山大观也同样受到­中国宋元绘画精神的影­响。如上所述,可知日本画和中国画的­交往非常复杂,关系非常亲密。宋元画给予日本画的影­响尤多。日本已故老画家中村不­折氏在他的《中国绘画史》序言中说:“中国绘画是日本绘画的­母体。”又有中国绘画专门研究­者伊势专一郎氏说:“日本一切文化,皆从中国舶来,其绘画也由中国绘画分­支而成长,有如支流的小川对于本­流的江河。在中国美术上更增一种­地方色彩。这就成为日本美术。”笔者所指的日本美术与­中国绘画的“异曲同宗”之说,黎雄才先生借鉴日本的­本质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精神的回归,正是基于上述分析。如果说留日前的扎根传­统期,使黎雄才先生深刻地探­究了宋元画道的要义,并在其老师那里继承了­一个体系,那么,留学东瀛则让黎雄才先­生广泛地开阔了艺术视­野,深入揣摩和探究东瀛技­法,东瀛接近自然的态度与­观察方法对黎雄才日后­的山水画的影响尤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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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 横山大观所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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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 黎雄才常用画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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