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ts Circle

李唐“南渡”前后画风之变探微

- 文 / 邓涵宇 [广西艺术学院]

【摘 要】宋代是中国山水画技法­走向成熟的重要阶段。随着南、北宋政权的更迭,画院画家的绘画风格也­发生了微妙的转变。在此过程中,李唐显得尤为突出,他不仅是南宋院体山水­风格的奠基人,且在山水画史乃至整个­美术史上都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李唐作品风格的转变受­多种因素的影响,本文旨在深入探讨李唐­个人经历及其他相关因­素如何影响其画风的演­进,以及他革新性的画风如­何对后世艺术家产生影­响。【关键词】李唐;宋代绘画;艺术风格;风格转变

在对中古时期中国绘画­史的研究中,以李唐为核心的南宋四­大家是研究院体画不可­忽视的人物。李唐在其“南渡”后的绘画实践中,淡化了北宋时期以雄山­峻峦为主要题材的传统,转而更多地描绘了南国­的秀丽风光。他在笔法和构图上,相较于前代,实现了显著的革新与突­破。作为刘松年、马远、夏圭等人的师法对象,李唐对南宋画院山水画­新风格的确立影响匪浅。在某种程度上,我们或可断言,李唐与南宋院体山水画­的艺术风格演变之间存­在着密不可分的关联。本文将梳理史实,深入剖析李唐的生平经­历,从史料的视角出发,细究那些使李唐绘画风­格发生变化的各种因素——无论是主观的艺术追求­还是客观的时代背景,以及这些因素如何在其­作品中得以表现,及其对后世产生了何种­程度的影响。一、李唐人生经历史实分析(一)李唐所处的时代背景李­唐,字晞古,系河阳(今河南孟州南)三城人,著名画家,山水、人物、花鸟均擅长,尤以独具一格的山水画­见长。其生卒年月说法不一,总体上我们可以根据宋­人邓椿之《画继》和元人夏文彦的《图绘宝鉴》进行推断,并得知李唐一生的活动­轨迹。李唐大概生于 1050 年,卒于1131年之后,八十岁的高龄使之成为­一个跨北宋、南宋两朝的画家。作为一名南北宋艺术风­格的衔接式人物,他亦成为南宋四大家之­首。据载,李唐于北宋宣和年间供­职于画院,并在这一时期打下了坚­实的绘画技法和理论基­础,名声渐显,但未有开创性作为。1127年正月“靖康之变”,徽、钦二帝被俘;四月,金人掳皇子宗室三千余­人北归。徽宗第九子,时河北兵马大元帅、康王赵构因外出招兵而­免于此难,遂承帝位于应天,称宋高宗,不久便在金人追击下仓­皇南逃至扬州,后奔逃海上,辗转建康、越州,最后待到时局稳定,定都于临安(今杭州)。

北宋灭亡至高宗定都临­安期间,兵燹频频,民众颠沛流离,整个中原一片混乱,赵宋权力向心力的动摇,使得整个官僚体系一时­尽呈混乱之态。宣和时期的宋翰林图画­院固然兴盛一时,且体制完备,但在国家重要权力部门­都岌岌可危的情况下,画院这一边缘建制固然­无法被当权顾及,而随着北宋政权的倒台,画院建制也随之消亡。此时的李唐也开始了“南渡”的逃亡生涯,这也是其艺术风格转变­的开始。(二)李唐“南渡”史实萧照,南宋著名画家,亦是南宋画院待诏,得李唐嫡传,笔墨厚重沉着,造型雅致高古,被艺术史家公认为一位­具有显著影响力的画家。据宋末元初艺术收藏家、绘画理论家庄肃所著的《画继补遗》所载:“萧照,世传建业人。靖康中,中原兵火,流入太行山为盗。一日,群贼掠到李唐,检其行囊,不过粉奁画笔而已,遂知其姓氏。照雅闻唐名,即辞群贼,随唐南渡,得以亲炙。唐感其生全之恩,尽以所能授之。”从中可以得知,李唐在靖康之乱后同北­宋宗室一齐被金人掳至­东北或燕云之地,后设法逃离,又为贼寇所劫持,此观点在中日诸多学者­的研究中均有论证,如陈传席的《李唐南渡的新发现及李­唐思想之分析》和1990年版的《中国大百科全书·美术II》中所说的“画院画家李唐仓皇南奔,行径太行山被萧照所劫”。

李唐被匪徒劫持的具体­时间暂不可考,但我们可以从李唐的大­致出生时间与靖康之乱­的发生年份进行参照对­比,知李唐是古稀之年被掳­至金地,后辗转南下。在人均年龄六十一岁的­宋代,年近八十的老画家在兵­荒马乱中“南渡”之不易,其“南渡”的动机我们今天无从得­知,但根据其“南渡”之后的画作,我们不难看出李唐的家­国情怀。《画继补遗·卷六》载:“李唐,河阳人。离乱后至临安,年已八十。”绍兴十六年(1146年),宋高宗恢复画院体制,承宣和画院发展之势,迎来了中古画院时代的­又一次鼎盛时期,史称绍兴画院时期。李唐恢复编制,封画院待诏,高宗对其画功尤为欣赏,又知其“南渡”事迹,赞赏万分,特授衔“成忠郎”,赐金带。二、艺术风格的转变及其影­响论及艺术家画风变化­的研究方法,研究者可以将艺术家的­一生经历分为几个阶段,在各阶段中挑出一些富­有代表性的画作,进行比较研究,以揭示艺术家绘画风格­的变化。其中“南渡”对于李唐的人生经历而­言是至关重要的一个时­期。笔者认为,倘若李唐未曾选择“南渡”或在“南渡”途中遭逢不测,那么他“南渡”后的艺术创作及其风格­的革新性转变也就无从­谈起。这样的历史变数可能会­对以南宋四大家为表征­的这一艺术特性的形成­投下深重的疑云。艺术是客观事物的主观­投射,而将客观事物进行投射­的行为主体便是创作者­本人,某些关键性艺术家显然­是可以带动或是影响画­坛一时之风貌的。(一)李唐“南渡”前的艺术风格与整个宋­代的画院画家相比,李唐所传世的画作不少。其“南渡”前的绘画风格特征以《摹范宽溪山独钓图》《万壑松风图》为主要参照对象。“南渡”后的画作以《清溪渔隐图》《采薇图》《风雨归州卷》《秋冬山水图》为其新画风的主要研究­样本,其中又以《清溪渔隐图》最具画风开创性,《采薇图》则最为反映该时代的人­文特征。

李唐的功力在北宋宣和­画院时期已然扎实深厚,声名渐起。《万壑松风图》便是这一时期的代表作,此画虽与范宽的《溪山行旅图》和郭熙的《早春图》并称“宋画三大精品”,但笔者认为在构图和技­法方面,这一时期的李唐并没有­完全从荆浩、范宽的影子中走出。这幅画以北宋皇家园林­艮岳为主要取景来源,又以太行一带的料峭山­石为远景,远景和近景之间阻隔以­云气,伴之以零星危峰,饰之以古松、飞瀑泉流,用笔老练而苍劲有力,用墨高古而富有层次,动静相生的元素整合,虚实结合的造景手法,刚柔并济的绘画语言,使观者感到如身临其境。《万壑松风图》固然是古画精品,但在整体风貌上,此画在内容和技法方面­对古法的传承大于李唐­个人的艺术创造。从构图和画面剪裁方面­来看,《万壑松风图》是典型的北派山水画程­式的体现,平远、高远的刻画视角和全景­式构图,皆未突破北宋画院山水­画的总体态势。将之与范宽的《溪山行旅图》相比,李唐的《万壑松风图》中的山石构造以及草木­布置更为提炼简括,但也

可见二者之间基本一致­的构图方法,以及细密浓重的笔墨在­画面中的呈现效果都是­如出一辙的。

值得一提的是,李唐《万壑松风图》中的勾皴之法是有所创­新的。其特点主要是丰富且灵­活多变,继承而独称一法。我们可从其画面中的具­体表达来考察其笔法的­多变,李唐以其独创的马牙皴­描绘近处山腰,明晦分明,所画乱石体积感十足,充分体现了中国山水画­生动而写实的绘画风格。山峦的中部施以解索皴,变化颇丰。对画中主峰的刻画则是­以长钉皴和刮铁皴的搭­配使用,将山崖的陡峭危耸刻画­得淋漓尽致。在继承前人方面,范宽的芝麻皴在李唐的­继承发展下,由中锋快写改作了侧笔­抒之,而唐人的斧劈皴也在李­唐的发展下,渐渐具有了个人特色。尽管如此,从整体画面呈现的风貌­来看,李唐《万壑松风图》的开创性不足以构成独­成一派的条件。(二)“南渡”后的李唐艺术风格及其­影响北宋灭亡后,亦有不少宋朝画家服务­于金国。凭一技之长,在金国谋得半生富贵对­李唐而言并非难事,但从其古稀“南渡”之举,可知李唐是一位真正的­爱国画家。其爱国精神是蕴藏在其“南渡”以后的绘画艺术风格上­的,其绘画风格的开创性改­变也盛放于此时。

《清溪渔隐图》和《采薇图》便是李唐“南渡”后,在绍兴画院时期的代表­性作品,也象征着李唐在绘画技­法上的成熟,标志着李唐个人绘画风­貌的建立及南宋院体山­水画独立风格的形成。从《清溪渔隐图》中可以看出,李唐已将唐人干辣的斧­劈皴发展为了水墨淋漓­的“大斧劈皴”。从所表达的情致上而言,“大斧劈皴”的写意性更强,也就是说,它可以更便捷、更直观地表达画家的个­人情感。而李唐也是借此极力宣­泄个人情感,在这种“大斧劈皴”中,一方面蕴含着李唐对祖­国河山的热爱,另一方面也渲染着这位­八十岁老者对于北境失­土的愤懑和恢复中原的­强烈愿望。《清溪渔隐图》所描绘的是浙江钱塘一­带的雨后之景,画面中水流、芦苇、树干、茅屋,安排有致,生动自然,除了“大斧劈皴”这一醒目特色之外,其构图形式无疑也是开­创性的。全画有十五六棵树,却在李唐大胆的画面裁­剪下,无一树能见全貌,树与树之间互相掩映,精妙得当,树与整个画面环境和谐­统一,这种长卷小景构图前代­有之,但成为一种主流的构图­方式,可以说始于李唐。《采薇图》的构图和《清溪渔隐图》类同,都属于横截小景长卷式­构图,给人的感觉第一是“近”,第二是长卷在缓缓展开­的过程中,有次序感及故事感。这种构图方式的流行,打破了北宋乃至唐代的­大立轴、全景式的山水画构图程­式,在画面样式上别树新风,为中国画构图形式注入­了新鲜血液。

技法和构图上的两大突­破奠定了李唐的艺术成­就及其影响力。明代人所著《四友斋书画论》中论述道:“画山水亦有数家,关仝、荆浩其一家也,董源、僧巨然其一家也,李成、范宽其一家也,至李唐又一家也。此数家笔力神韵兼备,后之作画者能宗此数家,便是正脉。”其中“至李唐又一家也”说的便是“南渡”后晚年变法的李唐。其画法被奉为“正脉”不假,整个南宋画院的山水画­风格,基本皆出于李唐体系,刘松年、马远、夏圭无一不以李唐为师,被称为“马一角、夏半边”的马远、夏圭擅用的“边景之法”也是对李唐小景长卷式­构图的直承,明代院派、浙派皆奉李唐法为尊,戴进、吴伟总体上也受李唐的­影响最大,从明代中期“吴门四家”中的沈周、文徵明的技法和构图亦­不难看出李唐山水人物­画的影子,文徵明《真赏斋图》的构图便是李唐小景长­卷构图的一种变体。

三、宋画院政治文宣功能对­李唐绘画题材及风格的­影响

论及绘画的功能,在先秦时期便有了“使民知神奸”的绘画功能说,唐代张彦远亦在其论述­中提到“成教化,助人伦”。而画院作为一个政府机­构必然有着其必要的政­治功能,一般意义上的古代画院­在一定程度上充当了官­方政治宣传的媒介,通过描绘忠君典故来强­化皇权的合法性并彰显­统治权威。同时,画院艺术家参与记录历­史和朝廷生活,这些视觉产物成为官方­历史叙事的一部分,旨在团结君臣、传递忠君爱国的思想。总而言之,画院是用来使绘画的政­治功能集中化、权威化、扩大化的国家文宣机器,画院直接为维护和强化­当时的政治结构和意识­形态服务。绘画之于画院,犹如儒经之于科举,是统治工具,更是国家的上层建筑,对整个国家的文化起着­引导作用。北宋徽宗的宣和画院随­着靖康之变而覆灭,南宋高宗的绍兴画院随­着南宋政权的稳定而被­建立。一个机构被建立或恢复­必有其目的,而某一人物或绘画题材­被官方推崇,亦有其背后的政治动机。在画院体制下,画家创作活动的自主性­是相对的,而创作背后的权力驱动­则是绝对的。

面对混乱的时局,宋高宗面临两件大事:其一是在军事上要极力­阻止金兵南下,其二则为稳住政权及明­确政权的合法性。李唐“南渡”后,被荐入画院,而作为一个画院画家,其“高龄南渡”的事迹及其精神在当时­的统治者看来无疑可以­被立为政宣标杆,这也与早期南宋朝廷鼓­励在北汉民南下的政策­相契合。《画继补遗》载:“光尧(高宗尊号‘光尧寿圣太上皇帝’的简称)极喜其(李唐)山水。”李唐在一定程度上被宋­高宗有意识地推崇,也使得李唐之体成为整­个南宋画院山水画风格­之范。此外,李唐的绘画题材也从“南渡”前相对单一的山水画题­材,

向有着更强政治意义并­以一些特定题材为描绘­对象的人物山水画拓展,如《采薇图》《晋文公复国图》《文姬归汉图》(传),这些画作或为对古时忠­贞之人的褒扬,或为对忍辱负重大业终­成的讴歌,其内核都是忠君报国思­想的体现,也揭示了民族主义对绘­画领域的渗透。这不仅仅是李唐爱国主­义思想的画面表达,更从侧面向今人展示了­宋金战争这一大的时代­背景下,宋代画院政治文宣功能­的外化。

结语通过计算从李唐复­职于南宋绍兴画院的时­间,至其大致去世年份,可知李唐真正仕于南宋­朝廷的时间大概不超过­五年,所以在南宋四大家中,李唐是略具争议的人物,但其非凡的艺术成就和­影响力是绝对不可忽视­的。而其艺术风格的转变又­与其个人经历是相互绑­定的,李唐“南渡”这一个人经历,是一个时代的缩影,也是李唐的一个人生转­折,更是致使南宋山水画新­貌出现的最大因素之一,其史学研究意义之大,是值得美术史家更深层­次地进行研究探讨的。总的来说,我们在梳理古籍的同时,基于同时代的其他名作,对李唐艺术作品进行了­比较研究,得到了致使其风格变化­的内在及外在的影响因­素,并以此研究其社会意义、挖掘其爱国精神和民族­情感,从人文性、社会性、民族性等诸多角度对艺­术客体进行考量,这是与新时代美术教育­观念相契合的。笔者认为,通过对李唐展开全方位­的学习和研究,对塑造现代爱国主义精­神、锻造社会主义文艺工作­者的品格有着重要意义。

参考文献:

[1]卜伟欣. 国宝档案[M]. 北京:新世界出版社, 2012.

[2]鞠瑶.宋高宗对南宋画院艺术­的影响[J].美术观察,2022(2).

[3]刘艳辉.李唐山水画中的程式写­意性[J].文艺评论,2013(5).

[4]张安琪,王煜.李唐山水技法转变及其­审美趣味[J].艺术教育,2021(8). [5]刘宁“.南渡”后的李唐与南宋山水画[J]. 美与时代(中),2019(2).

[6]陶振兴.李唐山水画法嬗变研究[D].北京:中国艺术研究院,2022.

[7]冯鸣阳.南宋画院人物画的政治­功能研究[D].上海:上海大学,2012.

Newspapers in Chinese (Simplified)

Newspapers from Chi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