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传奇的风筝手艺人
门派传承有温情
记得小时候,到了腊八这一天,我的父亲总会带上饽饽盒子,还有我妈做好的红烧肘子,去他的师父(也是我的师爷)风筝制作大师关宝翔关爷爷家去。如果我在家(当时我还在练体操,常常住校,所以有时会不在家),也会带上我一起。一进门儿,关爷爷会随口招呼父亲:“小子来了。”随后会给父亲指个座位,让父亲坐下。若是我在,关爷爷会半坐在椅子上,弯下腰,冲着我边笑边说:“小爷们儿也来啦……”当年的我对于这样的称呼,总是觉得有些许尴尬,每每也只能边叫着关爷爷的“官称儿”,边以傻笑化解。简单的寒暄过后,关爷爷会招呼人从厨房端出热腾腾的腊八粥,上面还会用咸的青红丝、果脯和果仁铺成像花一样的图案。而我就会坐在桌子边上,一边儿用勺儿着吃腊八粥,一边儿捎带着听父亲和关爷爷聊天儿。奇怪的是,父亲的那碗腊八粥总是吃得特别慢,而我那时也不清楚他们聊天时都说些什么。
说起这段“父子情”,就要从我父亲第一次见到关爷爷的作品开始说起了。当年,还在经营艺术家画廊的父亲热爱摄影,在偶然的一次展览上,父亲拍到了关爷爷制作的风筝。用他自己的话说,当时就被震了,心想:“这么好的东西,自己怎么没接触过呢?”后来辗转多人,才见到了关爷爷本人。几经接触以后父亲就萌生了拜师的想法,可关爷爷却是怎么也不肯收。父亲并没有死心,在得知关爷爷爱吃红烧肘子后,就隔三岔五地登门拜访,每每都带上个红扑扑的肘子。就这样,磨了有半年多的时间,关爷爷可能是看这“小子”是真爱这个,才算吐了口。后来听父亲说,关爷爷吐口的第一段训话是:“小子……你真想学这个吗?那可得耐得住寂寞,耐得住清贫啊。大富大贵很难,养家糊口没问题。你想清楚了吗?”在别人听来是劝退的话,在父亲听来却是如获至宝。经此一事,父亲算是真正拜入了风筝金马派的门下。
从名门中走来
话说关爷爷,那绝对称得上是位传奇人物。他老人家是正白旗,瓜尔佳氏。他的祖父是清朝大名鼎鼎的京城四大财主之一奎俊。而奎俊则是那位更加有名的清朝大官荣禄的堂叔父。他的父亲是曾经名震一时的京城京剧名票,关醉蝉。这一代代、一位位都有着说不完的故事。关爷爷更是从一位吃过见过的“五少爷”,一步步看着这朝代更迭,一步步走入民间,又一步步地寻摸出了自己的路。
父亲年轻的时候,每每和别人谈到关爷爷的祖上,都不由得表现出崇敬,而每每说到后来关爷爷的
人生,又不禁流露出惋惜。这和我听到关爷爷说这些事情的时候是不同的。关爷爷很少自己谈及祖上,每次谈到祖上时几乎都是和风筝扯上关系。他说的时候语气也都很平静。很多关于他祖上的事情更多的是从那些来拜访关爷爷的人的口中得知的,言语之中都不禁流露出敬仰之情。这个时候关爷爷总是客气几句,再转回到风筝上来,说起自己是如何成为了金爷和马先生(金福忠和马晋,是金马派风筝的两位始创者)的“风筝屁”(关先生对于自己是小跟班儿的戏称)的,他总是慢慢地细数着与风筝有关的曾经过往。从鼓楼广场的“细米儿张”,安定门的“花活刘”,到琉璃厂的“飞虎儿柯”,最后到“北城金、南城哈”,简直是如数家珍。在场的人都被吸引着,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缤纷的风筝世界。有时,人们还会感慨时代给这手艺带来的不幸,这时关爷爷才会流露出些许惋惜。慢慢地,讲述起金家《宫尺谱》的消散,和当时金先生痛心的、满是泪水的样子……但是没多时又会带出些振奋的事情:自己当时为了验证对于风筝的想法,是如何在夜晚试做、试飞,又在天明将已经做好的风筝尽数销毁;哈家是如何偷偷地将自家的风筝谱,在夜晚悉数整理;孔先生(曹氏风筝传人,孔祥泽先生)又是如何忘情地投入到创作当中的……
记得一次见到父亲回家后很激动,和家里的人说:“今天可算是见到师父原来过的日子了。”追问下,父亲激动地说了一天的经过。原来,父亲今天和关爷爷出门办事儿,在回来的路上,路过了南锣鼓巷那片儿。关爷爷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下来,转头问父亲:“我家原来在这儿不远。想不想去看看?”父亲自然是求之不得啊。于是关爷爷带着父亲顺着南锣的这条如鱼骨刺般的胡同往下走着,到了一条不起眼的胡同,忽地一拐,没走几步来到一处宅门儿的前面,停住了脚步,顺手一指:“到了。”
父亲抬头一看,大门的边上挂着一块牌子,上面赫然写着:北京群众艺术馆。关爷爷与里面的人熟识,几句话过后便带着父亲进去参观了一番。什么地方原来他藏过什么东西,闯过什么样祸事;这院子和别家有什么不同;原来的老板们(人们对于京戏班子中角儿的尊称)都是怎么在自己家院子里练功的;自己又是如何在这处宅子里放起五尺的大风筝;林林总总……父亲到家后兴高采烈地聊着关爷爷给他讲述的曾经在此处院子的过往,显得无比兴奋。从父亲当时的神情我甚至都能感受到当年关爷爷在这处宅子里的欢乐。
我长大了以后,父亲也曾带我去了位于沙井胡同 15 号的那处院子,本想带我也参观一下。遗憾的是,时过境迁,那里已经不再对外开放,父亲也只能站在门口,给我一边讲着当时关爷爷的描述,一边表示着遗憾。
为了那抹迷人的色彩
记不清是哪年的冬天,一次关爷爷和我父亲一同放完风筝回来,路过东直门外斜街。边走边给我父亲讲原来在那片儿铁塔寺的事情,以及这里最早的风筝会。那时节,家家还都在烧煤。一缕一缕的烟,带着热乎的白烟从后窗的烟囱口呼呼地飘向天空。这时,忽现一盘鸽子,带着鸽哨儿发出阵阵悠扬的乐声。关爷爷转过头语重心长地对父亲说到:“小子,你看。这北京的冬天全是灰色的,能用来装点北京的就两样:一个是这鸽哨,这是能听的;再有就是咱手里的风筝,这是能看的……”现在再次想起父亲对我讲述的这段情景,心中不由得感慨:这一代代的金马人,不就是为了守住北京城在冬天的这一抹色彩,在不断努力着吗?
过了这腊八,就是年了,同时也是北京人开始放风筝的季节了。这放风筝的人越多,离年也就越近了,离我们向往的春天
也就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