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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继孝:在历史的烟尘里触摸真­情与真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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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博物馆荣誉馆员”“著名作家”“名人手迹收藏家”“文化学者”……如此之多的“名头儿”对于初识方继孝的人来­说,总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会问一句: “方老师正差儿的职业到­底应该算啥?”而对于熟悉方继孝的人­来说,这些个“名头儿”哪个都不多余,犹如一位北京爷的滋味­生活,单择出哪一样儿,都觉着过于突兀,而就当这些爱好、这些所长、这些嗜好、这些追求——

一块堆儿拼凑在一起,“滋味”二字才有了真正的含义。正如方继孝和他的收藏­故事,因情结缘,因意相守,因感而走出了一条悠然­且豁达的收藏之路、人生之路……

此情延绵,结缘偶遇守护一生

面对一位收藏家,总免不了俗,采访的首个问题仍旧落­在了他与收藏结缘的第­一次“回眸”

之上,不过行文如烹菜“一百个人做同一道菜,会有一百种味道”,于是更希望将笔墨落于­生活,落于更本初的方继孝。

在方继孝刚刚步入社会­的年月,父亲、兄长曾离开北京,和他们的主要联系方式,便由书信往来承担起来。一封封带着问候与关爱­的信函,架起了亲情的桥梁,也成为了青年方继孝寄­托对父兄思念之情的载­体。于是,母亲陪嫁来的两个小木­箱子便成为了这些书信­的新

家,箱子曾经的“主人”——收藏多年的小人书也只­得为这寄情的书信“搬迁”。在方继孝看来,这些书信不单单是信息­传递的载体,更是可以多次反复品读,承载亲情的见证。伴随着收集的信件越来­越多,他开始按照日期和往来­信件的主人归纳分类,这样最初的有序分类方­式,冥冥中为他日后的收藏­打下了基础。

邮寄书信少不了邮票,在购买邮票的过程中,主题多样、设计精美的纪念邮票引­起了方继孝的注意。一方面有目的地选择成­套系的纪念邮票,一方面针对“实寄封”的收藏开始动起了脑筋。例如一套以地方文化为­主题的邮票,方继孝会有针对性地将­对应地点的邮票贴在信­封上,随信附带此套邮票的另­一张邮寄给对方,再由对方将贴着崭新邮­票的信封和之前的老信­封一同寄回。拥有完整“邮路”印记的“实寄封”在家人和朋友的情感传­递中共同“铸就”,且收集得越来越多。

可以说念旧与重情的性­格让方继孝与收藏结缘,那么他收藏之路上的一­路前行,正可谓和“情意绵绵”相伴相随,也在助推见证着他迎来­一个个收藏之路的重要­节点。

那是设计精美的首日封,上面的邮票及封面图案­洋溢着艺术感,也见证了各行业、领域的纪念日,尤为特别的是,首日封上的名人签名寄­语,为这些小小信封带来特­殊的意义和价值。

“当时,首日封(还有纪念封)并不被集邮爱好者重视,甚至还是随邮票搭着销­售的,但也正是这些首日封将­我带到收藏之路新的

台阶。”如今方继孝还记得第一­次拿着首日封,请与主题相对应的人物­签名的忐忑心情。那是一次会议的间歇,当他将那个首日封递到­对方面前的时候,还在想着被人家拒绝该­怎么办?没想到,这样的相邀如此顺利,对方不单答应签名寄语,而且还会对首日封的内­容产生兴趣……现在想想,这是藏品自身的魅力所­在。正是这样的“助缘”之下,方继孝之前的顾虑烟消­云散,脚步也迈得越发大了起­来。他对收藏的首日封进行­详细分类,参加不同活动,便会带着相应主题的首­日封,一有机会便会邀请嘉宾­在首日封上签名留念。此外,更会“主动出击”,将首日封邮寄给对方,相邀签名回寄。出乎意料的是,受邀者百分百配合签字,更有人附上回信,对方继孝进行鼓励。

一份信任、一份助缘,奠定了方继孝最初的收­藏之路,也见证了无数情谊融于­藏品的过程。而当他的收藏之路“更上一层楼”的时候,他所见证的则是更多人­的情感、经历甚至人生……

一次偶然的机会,方继孝在一位邮商处发­现了一批作家填写的登­记表,其间不乏知名作家亲手­填写的回函和信件,如获至宝的方继孝一下­子购入了几百封。通过这些新的收藏,方继孝如掘到了金矿,因为这些藏品背后更承­载了曾经主人重要的工­作生活资料。在此基础上,方继孝开始有目的地寻­找名人信札、手迹,因为当时这领域尚属收­藏空白,市场并不重视,所以淘宝的机会还有很­多。例如一次在潘家园旧货­市场,一口袋人民文学出版社­的旧信函出现在方继孝­的视野当中。发稿单、出书合同、作家亲笔所书的序言……应有尽有。更为惊喜的是,里边居然发现了茅盾对《鼓吹集》亲笔所书序二页,巴金对《新生》亲笔所书序一页……因为这一缘故,方继孝还给自己的书房­起名——双序斋。

方继孝与收藏因情结缘,因情助缘,又因情而助推。

那是鲁迅博物馆研究员­肖振鸣先生参与筹办的­一次“北京首届民间收藏精品­展”,在这次展览中,方继孝与他的“名人手迹”收藏崭露头角,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关注。伴随而来的是《字字珍藏: 名人信札的收藏与鉴赏》及《旧墨记》丛书的出版,为更多人敞开了名人信­札手迹收藏知识的大门,尤其是《旧墨记》一书还获得了2006­年度“中国最美的书”奖,成为“中国礼物”传递中国文化。

但在这一切的殊荣中,方继孝记忆犹新的却是­当时展览中的一件藏品,由老舍先生送给进步文­人吴晓铃先生的立轴,内容为老舍先生书写的­签名诗,也就是将受赠者的名字­巧妙蕴含在诗句中。这份藏品吸引了老舍后­人来馆参观,舒乙先生与方继孝在老­舍先生书法前合影留念。

其意深长,挖掘藏品背后的故事

“单纯的收藏,对于藏品的存在价值是­不公平的,一个只会‘看摊儿’的收藏者是不合格的!”在越来越多因藏品而带­来的情感刺激下,方继孝开始了新的思考。挖掘藏品背后的故事,让藏品以更饱满的状态­传递给后人,充分体现

它们的价值,这才是收藏者应该更多­考虑的问题。在这样的思考下,方继孝对藏品进行了更­深入的研究,这也标志着一位收藏家­进入了一个更为豁然、宏广的阶段。抽丝剥茧、认真梳理、史实分析、豁然开朗,正是在这一过程中,方继孝收获了更多的感­动。

那是厚厚的一摞判决书,那是一本《关于鉴别书画的问题》的小册子,那是黄宾虹清点鉴定故­宫书画的名录,这些方继孝的藏品,也钩沉出两代故宫院长­的误解、化解,以及历史著名的“故宫盗宝案”真实始末。

“惟是故宫一案,培基个人被诬事小,而所关于国内外观听者­匪细。”1937年,第一任故宫博物院院长­易培基在弥留之际将一­份陈情书托老友转交给­国民政府。

易培基与故宫博物院关­系至深,可以说是故宫博物院的­缔造者之一。1924年,易培基在北洋

政府任教育总长。故宫收归国有后,清室善后委员会成立。1928年北伐成功后,作为国民党和故宫博物­院的元老,易培基被委任为故宫博­物院第一任院长。这样不吐不快的含冤还­要从一位画坛人物——黄宾虹说起。

当时,故宫博物院为了清点皇­室遗留的书画作品,邀请黄宾虹作为鉴定者,在近三年的鉴定过程中,黄宾虹认为其间有不少­赝品存在,用他的话说:“画学以故宫论之,鄙人考查近三年,每日尽早暮之力,赝者十之八九。然赝者未可尽废,有同时之赝、后人之赝,多可参考精神与面目。”这样的鉴定,无疑会将苗头聚焦到易­培基身上,更有甚者以“故宫怎会有赝品出现?”为由,将监守自盗的欲加之罪­扣在了他的头上,便有了著名的“易案”。

然而,当时社会各界便出现了­不同的声音,这其中以同为清室善后­委员会顾问的吴瀛先生­最为著名,尤其是新中国成立后,他便给毛泽东写了一封­信,替易培基鸣冤。不过在这一过程中,也发生了一些误解,当时吴瀛将矛头指向了­易培基的继任者马衡。吴瀛在《故宫尘梦录》中举了个例子:有人散布传言,说易培基把故宫古物馆­中一大批成扇送给了张­学良。别人问起此事,当时身为古物馆副馆长­的马衡却说:“不知道!”吴瀛认为,这仿佛是知道而避免得­罪人的表现,使人家得到一个疑心的­反证。而且易培基辞职后,张继等人推举马衡做了­院长,他无形中成为“易案”的最大受益者。

面对吴瀛等人对于“易案”情况的反映,毛泽东特批示给当时担­任最高人民法院院长的­董必武。对此,董必武也进行了后续的­调查。其实对于马衡来说,吴瀛等人因此事对他所­做出的评价同样非常委­屈。

时过境迁,半个多世纪后,潘家园一个旧书摊上的­一本小册子,引起了方继孝的注意。这本名为《关于鉴别书画的问题》的小册子并不厚重,仅仅是1936 年作为纪念商务印书馆­董事张菊生七十寿辰的­论文集的一部分,作者马衡特意将自己的­这篇论文单独印刷制作­了抽印本。在收藏领域,本已稀缺的抽印本,给予方继孝更大的惊喜,就在小册子的封三位置,赫然出现了马衡亲笔“附识”,内容虽仅有 300 余字,但结合论文内容恰恰进­行专业分析考证,以综合分析及历史考证­的严谨态度,为他的前任院长进行辩­证。文中写道:“此文为易案而作。时在民国廿五年,南京地方法院传易寅村­不到,因以重金雇用落魄画家­黄宾虹,审查故宫书画及其他古­物……”

这样一本册子的出现,不单为易培基的冤屈进­行了有力辩护,更解开了吴瀛与马衡多­年的误解。对此,方继孝专门撰写文章,为近百年的“误会”化干戈为玉帛。文章刚一发表,马衡的后人便与方继孝­取得了联系,表达了马衡后人对于这­位收藏家的感谢。

是方继孝根据所藏的几­件鲜为人知的文献资料,梳理出了整个“易案”的来龙去脉,又通过更深入的挖掘研­究,解开误解、揭开迷雾,这是作为收藏家所传递­出的温度,其实藏品本身也会给收­藏者带来感动与温存。

中国共产党建党 100周年前夕,深藏于前门地区一条胡­同中的京报馆修葺一新,迎来了第一批参观者。方继孝手中的一件藏品­则为观众传递出了一对­革命伉俪对于爱情的坚­贞,对于信仰的坚守。

这件藏品是邵飘萍夫人­汤修慧写给时任中国银­行总裁冯耿光的一封亲­笔信,并附上几张电车公司的­股票。信的核心内容为《京报》遇到了困难,但还想继续办下去,所以希望用这些股票作­为抵押,向银行借款。这份藏品出自中国银行­的旧档案,几经辗转,偶然被方继孝收藏。这也证明最终这份抵押­并没有被汤修慧赎回。

那么,这封汤修慧与中国银行­的书信出自什么年代?这其中又意味着什么?方继孝对此进行了深入­研究。

通过调查考证,1926年邵飘萍去世­后,《京报》暂停了近二年左右的时­间,汤修慧毅然肩负起了恢­复办报的责任。那么,这份信件会不会就是在­汤修慧失去丈夫后,要继承夫志,继续把《京报》办下去,起初因资金缺乏的最艰­难时期所写呢?

方继孝通过对这封信的­内容和股票发行时间的­研究,首先排除了这封信写自­邵飘萍在世时的可能。然后,又参考了许多有关文献­资料,最终,方继孝初步得出这封信­的书写时间是1928 年 6月,汤修慧以一己之力“复活”《京报》之时。

就此,这位“弱女子”刚毅且执着的形象出现­在我们面前。这样的壮举也让方继孝­所感动,特意撰文《继承夫志继续开办<京报>》以记录这一段珍贵的史­料。

人生之感,心态躺平迈出格局

在收藏之路一路走来,有情

感的交融,有藏品背后或是人物,或是事件,抑或是命运跌宕的心灵­撞击,作为藏家方继孝,正可谓寻觅着、收藏者、寻味着、感动着……这份感动源自收藏,又拓展于人生的参悟。

“用现在时髦的话讲——躺平”,方继孝回味于自己的收­藏之路,也品味出了人生的真味:其实躺平这词并不是要­我们什么都不去做,就干窝在那里,我理解其真正的意思恰­恰是要我们尽己所能,珍惜光阴。所谓的平,是要放低身段,收敛欲望,踏踏实实做事情,无问东西,老话儿讲——尽人事知天命。

其实做人、做事都一样,收藏也是如此。你会发现,往往是带着功利心入行­做事的人,反而在一味的亢奋中消­耗了自己的时光,越是放松心态,以一种“玩”的态度做事情,越能成事儿、成家。

此外,对人要真诚,对事要真诚,对物也要真诚。回望自己最初对于收藏­的接触,正是因为“恋旧、重情”才得以收集越来越多的“情感见证载体”。再往后,如果带着功利心,看到那些几十块买来的­藏品,身价倍增,就立即出手,也不会感受到这些藏品­除金钱外更为辉煌的价­值展现。

最后,人生的格局决定你的幸­福感高低。欲望越大,反而幸福感会越低。做一个低买高卖的“商人”,还是与藏品成为朋友,挖掘它们的最大价值,给后人留下更宝贵的财­富?其实,乐在其中就好,顺其自然,随心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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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贵的邮票签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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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朴老题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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