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美国公校教师，到中国学生远程外教
Stephanie的故事，多少解释了一批美国公立学校的老师为何愿意给中国在线教育机构打工。
对面的邻居有天忍不住敲门，问Stephanie Casternopoulos的丈夫：“我看你们不怎么出门，很好奇你们每天都在家里吗？靠什么生活呢？”
邻居的好奇很正常，S t e p h a n i e Casternopoulos一家并不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在她所居住的Groveland小镇，这显得与众不同。
位于佛罗里达州的Groveland，是一个典型的美国东部小镇，或者说卫星城市，距离全球面积最大的奥兰多迪士尼乐园一个小时车程。小镇总人口数量在2016年统计时是1.25万人左右。Stephanie一家人前几年在这里一个普通的中产收入社区买下现在的住所。
在美国，“中产收入”是一个浮动空间较大的概念，各州经济发展水平和人口数量不同，“中产”的定义也因此各有差异。美国独立研究组织皮尤研究中心2016年发布的一份报告认为，以三口之家来划分中产收入，年收入从4. 2万美元至12 . 5万美元不等的家庭，都可以被称为中产。
落实到各个州，佛罗里达州的家庭收入中位数（注：中位数是指将全部调研数据排序后，位置在最中间的数值。中位数收入并不等于平均收入，对收入中位数的观察，更贴近普通民 众收入水平）为每年7万美元左右，而Groveland小镇的家庭收入中位数只有3.2万美元。因此，Groveland当地所谓的中产社区，家庭收入其实并不高。
Stephanie Casternopoulos的邻居们几乎都保持着每天7点去上班、晚上7点回家的工作习惯，因此他们自然对几乎不怎么出门上班的这家人感到好奇。面对邻居的问题，Stephanie的丈夫解释说，他们只是在家工作而已，他的太太正在为一家中国的在线英语教育网站做老师。
这家中国在线英语教育网站叫V I P K I D。到目前为止，S t eph a n ie Casternopoulos在这里工作快要满18 个月了，从第一个月每周教中国孩子英语，在线工作时长共计不到10个小时，到第二个月增加到每周工作35至40个小时，Stephanie说，这份远程教英语的工作改变了她的家庭。
Stephanie Casternopoulos是3个孩子的母亲。在接受我们采访这天，为了给中国学生远程上课，她早上4点钟就起床做准备了，她希望自己看起来专业，所以在上课前会特意梳妆，直播视频教学时的背景也尽量严谨，不因为在家里而显得随意。早晨5点到10点是她的上课时间，现在如果看到视频那头出现家长，她已经不会紧张了，还会让自己的孩子和学生打招呼。她的孩子
目前正通过VIPKID的子公司Lingo Bus学习中文。在她的工作时间，丈夫负责照顾孩子，10点之后就轮到她接送大孩子上学，或者在家照看和辅导年纪小的孩子。
Stephanie一开口讲话，就能让人迅速感受到她那小学老师的身份—语速中等，语调高低起伏，一句话快讲完时会习惯性地重复最后一两个词。
她说教师是她的理想工作，她的母亲也曾学习教育学，而她本人是在18岁时第一个孩子出生后，决定从药剂学转向教育学的。
除了自己的母亲，还有一位中学老师也对她产生了影响。“这位老师工作 了近30年，是我见过最好的老师。他生活简朴，一生的理想是工作到在讲桌上去世。”Stephanie告诉《第一财经周刊》，由于所在的公立学校的工作压力与收入不对等，这位老师最终不得不提前退休，“失去这样的老师是公立教育系统真正的损失。”
巧合的是，她后来的教师生活也和这位老师有相似之处。
大学转专业后，在家人的支持下， Stephanie找到了一份公立小学的教师工作，主要教2年级和3年级的学生。
一开始薪水不高，但她并不介意。她会每天一早去学校布置教室，晚上下班后回家照顾自己的孩子。等孩子睡 了之后，再继续备课。
这间公立学校支付的薪水已经超出Groveland的家庭收入中位数，但合同里写的是每周工作37.5个小时，平均每天7.5个小时，实际上这并非包括一个老师全部的工作时间。学生若在放学后留校学习，无形中便延长了教师的工作时间，再加上备课、课外活动，有时候老师还需要协调学生家庭的问题，当时Stephanie常常每天要工作超过14个小时。
教师这个职业总被外界认为有寒暑假，每年有一些时间不需要工作。但近年来由于校园枪击事件屡屡发生，学校会要求教师利用寒暑假组织学生展开相关的培训，这让Stephanie苦恼于没有时间陪伴自己的孩子。有时候工作太累，她回家后一躺到沙发上就睡着了。当她向学校提出自己的工作时长不合理，以至于甚至没有时间照顾自己的孩子时，学校的回答是：学校的学生比她自己的孩子重要。
当然，更重要的苦恼还是收入问题。在公立小学当老师的这段时间， Stephanie的第一段婚姻结束了。再婚后，第二任丈夫负责在家照顾孩子，而她在学校的工作成了全家唯一的收入来源，而医疗保险给这个美国家庭带来很大的经济压力。
美国是全球医疗费用最贵的国家，并且没有全民医疗保险制度，所以大多数美国人需要购买私人医疗保险。
对Stepha nie这样的普通小学老师而言，当她有了第二个孩子，如果按照雇主提供的医疗保险的规定（她和家人都在保险的覆盖范围内），她需要每个月为医疗保险支付超过80 0美元—这是她当时收入的1／3。
除了节俭，她希望通过年终表现评审拿到一笔奖金。学校根据学生的课业表现、学校的日常审核对教师的表
现评级，其中日常审核在权衡中占的比重更高，评级结果分为优秀（effective）和优异（highly effective），教师的年终奖金因评级而有差异。Stephanie任教的第一年，她所带的班级在英文阅读中评分第一，数学是第二，她只得到了优秀的评级。“第一年的奖金差不多3 0 0或者4 0 0美元。我当时想第二年也许就好了。”Stephanie告诉《第一财经周刊》。第二年，她的确拿到了“优异”评级，但奖金并没有比第一年高多少—特别是当她算上为学生额外付出的时间，以及没有陪伴自己孩子的时间。
入职公立学校的第三年，Stephanie的第三个孩子出生了。“我告诉我自己，我只按照合同上的时间工作。”即便如此，她每天仍然要工作超过14个小时，甚至生孩子的当天早上还在学校里工作，产后一周左右就返回学校，因为休产假期间没有薪水，“如果你想做个好老师就要付出时间。如果一个老师告诉你用合同上写的时间就能完成所有的事情，我觉得几乎是不可能的。”
疲惫和失望让Stephanie Casternopoulos逐渐对公立学校的这份工作失去了热情，此外她发现自己开始生病。她曾经找过学校提出意见，除了得到学校的学生比她自己的孩子重要的答复，更让她无助的是，“在学校里90%的同事都是女性，但是没有人支持我。”Stephanie说。
丈夫提出交换角色，Stephanie留在家里照顾孩子，由他去工作。就是在这段辞职在家的时间里，她找到了新的工作机会。她在社交网站上看到了一个视频广告，里面有一个中国面孔的小男孩，讲述自己通过在线英语教育网站学英语的故事。
随后Stephanie找到了这个在线英语教育网站的链接，也就是VIPKID。当时是2017年春天。 “我看了这个公司的网站，一般它们当然只会说自己的好话。”Stephanie去职业点评网站G l a s s d o o r上搜索VIPKID，找VIPKID这家公司的新闻、CEO访谈，在Facebook上加入了几个VIPKID教师群，了解这些在VIPK ID做英语教师的人的经历，“我想从真正和他们有关的人那里找到点有用的信息。”
在她加入的Facebook小组里，90%的老师都是全职妈妈。“他们的背景很不同，有的人是老师，也有护士、厨师，这个没关系，VIPKID的要求是有本科学历就可以了，不必像我这样过去是老师。”
另一家求职网站Indeed上也可以看到不少老师对于VIPKID的评价。在目前共计221个评分中，打满分五星的有121人，给出最差的一星的有33人。大部分积极评价集中于“时间灵活”，消极评价的侧重点则各有不同，相对集中的抱怨包括“VIPKID已经有太多教 师，却没有帮这些教师安排更多的学生”“与VIPKID团队沟通困难”等。“我发现大部分打高分的都是正在做老师的人，打差评的是已经离开的人。我去问过这些正在为VIPKID工作的老师—你们真的赚到钱了吗？这个平台有什么问题？”Stephanie说，关于这份工作最大的困境，她得到的最集中的反馈是时差问题。“时差对我来说倒没关系，我是个习惯早起的人。”Stephanie的诉求是赚钱、陪伴孩子成长。当时她只听说了VIPKID，不知道中国还有其他的在线英语教育平台，于是她在VIPKID上填写了工作申请，然后接到了关于第一次面试的回复。
她觉得自己第一次面试得并不怎么样。这场面试持续了30分钟，对方问了她过去的工作经历，特别是ESOL（English For Speakers of Other L a n g u a g e s的缩写，即“英语作为外语”）相关的教学经历、曾经得到的相
关教师资质，以及为什么要做VIPKID的教师。面试结束后，对方给她提出了一些改进意见，例如如何习惯在线上课，需要注意的问题，随后她被要求完成一次模拟上课（mock class）。
模拟上课的过程，一边是像Stephanie这样想在线教课的老师，另一边是想尝试但还没有成为VIPKID付费用户的学生和家庭。无论VIPKID提供的收入还是自己的兴趣爱好，这份时薪22美元的工作都对她有足够的吸引力。Stephanie想得到这个工作机会，她先在家里模拟了一遍上课的过程，让她的先生假装自己只是个5岁的孩子。
VIPKID一节课持续25分钟。模拟上课时，孩子的家长也会坐在旁边，这会让Stephanie有些紧张，尽管已经演练过了，她不确定自己会得到什么样的评价。
这次模拟上课后，S t e p h a n ie被VIPKID聘用了。她在网站上填写了自己的资料、可以接受的上课时间。几天之后，她就接待了自己的第一位中国学生，而在此之前，她并没有得到来自VIPKID的更多培训，因为VIPKID的教学方式更多由教师决定。
Stephanie从Level 1的学生开始教起，也就是最初级的学生，到目前为止，她教过的学生从5岁到12岁不等，课程设置是根据学生的英语能力，而非年龄。VIPKID每隔一段时间会为教学任务完成得好的教师涨工资，每小时增加1美元，目前Stephanie的时薪是24美元。原先她在公立学校的年收入是3.1万美元，而她所在的佛罗里达州奥兰多市，公开信息显示，当地公立小学教师的平均年薪为3.9万至4.1万美元，按每周37.5小时的法定工作时间算，时薪约21至22美元，和VIPKID给出的价格相当。问题是，公立学校老师的实际工作时长是法定时长的一倍，然而他们不会得到加班费，折算下 来，时薪只有11至12美元，相比之下， VIPKID的时薪对这些老师们来说显然更划算，他们几乎不需要为这份教职加班。“课程不相同，教师怎么启发学生说话，会有不同的方式。”Stephanie说， VIPKID有一个给教师用的系统，如果有问题，可以在这个系统里提交，技术方面的问题则由另一个团队支持，老师们把这个团队称作“fireman”（消防员）。
实际上美国和其他国家也有类似的在线英语教育服务，例如2013年创办的个人英语教育平台Cambly。现在为魔力耳朵（Magic Ears）做在线英语老师的Carley Clegg在听说魔力耳朵之前就在Cambly上教英语。Carley Clegg住在伊利诺伊州一个小镇上，距离芝加哥有5个小时车程。她于高中时结婚（丈夫是军人，所以她的医疗保险有优惠政策），原本学护理，想做护士，但读书时被诊断出脑部肿瘤，不得不放弃学业，在手术恢复期间她接触了英语教育，认为教别人学英语和护理工作都是帮助别人，更重要的是，她的身体情况不允许她像普通人那样外出工作，她只能待在家里。
和中国针对儿童和青少年的在线英语教育服务不同，Cambly面向的是各个年龄阶段的英语学习者，Ca rley Clegg在Cambly教课的收入是每小时10美元，她每天上3节课，但要花大量的时间来设计课程，几个月后，她听说了时薪22美元起的魔力耳朵，便决定换一个平台。
VIPKID的教学模式是一对一，魔力耳朵则是1个外籍教师与4个学生一起上课。Carley Clegg认为多个学生可以激发学生的互动性，她喜欢魔力耳朵的课程设计。随着越来越多的在线英语教育平台出现，2017年年底之后， Carley Clegg开始在Facebook上收到不 少消息，都是邀请她担任此类公司的外教。
Stephanie Casternopoulos和Carley Clegg在为这些在线英语教育平台工作了一段时间后，都开始为公司做一些额外的工作，以获得一些额外收入。
在成为V I PK I D的外教两个月左右，Stephanie丈夫所在的公司被另一家公司收购，部分员工被遣散，她丈夫也在其中。Stephanie在VIPKID的工作再次成了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而且，她有了第四个孩子。
VIPKID的规定是，每推荐一名新教师，一旦对方被雇用，推荐者就会获得100美元的奖金。现在如果在YouTube上搜索Stephanie Casternopoulos的名字，可以看到她介绍自己成为VIPKID老师的经历。从公立学校离职之后，也有过去的同事找来，问她后来换了什么工作，当她告诉对方她为一家中国的在线英语教育平台工作时，对方若表现出兴趣，她会推荐其去VIPKID面试。
Ca rley Cleg g告诉《第一财经周刊》，她已经为魔力耳朵推荐了超过100位英语老师。成为魔力耳朵的英语老师后，Carley Clegg在社交网站上发布了一些她在这个平台做老师的经历和故事，2018年1月魔力耳朵邀请她担任这家公司在Facebook等社交媒体的管理员，此外她也会参与一些线上教师的培训活动。
Stephanie现在的收入—按照每周平均工作35至40个小时、时薪24美元来算，加上推荐新老师获得的奖金，她对这份家庭收入暂时还算满意。只是她在考虑减少一些工作时间，让丈夫去找工作。另外，如果特朗普真的取消了奥巴马医保，她可能会面临一些新的困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