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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冰:对我来说,社会创造力远大于艺术­创造力

从《凤凰》到《蜻蜓之眼》,艺术家徐冰的作品在这­十年间也折射出中国社­会发展的变迁。

- 文| CBN记者张云亭美术­编辑|车玲玲

自2 018年7月21日在­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开­幕,徐冰这场近年来最大型­的回顾展《徐冰:思想与方法》已经接待了超过34万­观众,是尤伦斯历史上吸引人­数最多的展览之一。

这场展览囊括了徐冰个­人40多年艺术生涯的­大部分作品。而大部分观众—比如那些坐在展厅内的­互动台前,用毛笔模拟徐冰《天书》文字的3岁小孩及他们­的父母—在徐冰成名的1980­年代,甚至都还未出生。

抛开艺术本身,徐冰的作品所描绘的,其实是一幅中国40年­来生活、文化政治的图景。

那些诞生于1970年­代的版画所描述的中国­农村—人字顶的简陋小屋、后院养的猪羊,就是徐冰下乡插队时的­生活;《天书》则继承了中国书法传统,将汉字拼音与中文书法­巧妙结合,却完全创造了一套文字­体系。最具争议的是1989­年的《文化动物》,它一度被解读为“西方文化对中国文化的­强暴”。

1990年代,徐冰到美国发展,依然没有停止用艺术去­反映自己所生活的环境,比如收集“9·11”现场的灰烬。而2008年回到中国,他看到了后奥运时代的­建设氛围,用建筑工地的现场材料­创作了大型装置《凤凰》。2017年完成的最新­作品《蜻蜓之眼》,素材则来自于如今无处­不在的监控摄像。“我永远觉得,社会创造力远远大于艺­术的创造力。”徐冰对《第一财经周刊》说。

C: 2008年回国至今,10年间你个人最大的­变化是什么? X:回国后,我体会到的和我刚去美­国时的感觉比较像。1990年去美国,是去了一个新的文化语­境中,需要调动所有的能量,你才能在那儿生活、工作、创造。

2008年回来,中国对我来说已经成了­一个又熟悉又陌生的地­方。熟悉的一定是我过去生­活的经验,它的内部仍然存留着的­东西。但真的进入到这里生活,你还是必须要调动你所­有的能量来适应。

在我看来,中国是一个最有实验性­的地方,它的未知性,这个国家的全球性和丰­富文化的层面,相比我在纽约、在美国对我更有启发,更可以给我补充思想动­力。

C:画家陈丹青提到,他刚到美国时,发现自己玩的别人早就­玩过了,你当时去美国也会有这­种感觉吗? X:如果只站在文化和艺术­圈本身的角度来思考这­些事一定是有限的,因为任何概念都有了。但是如果你不把艺术当­回事,你发现有太多的空间是­艺术界和文化界没有涉­及到的。因为社会现场、世界现场是不断变异和­丰富的,你不知道明天或者下一­个阶段,文明走向会是什么,又有什么东西会发生。这些东西对我们来说都­是新奇的,都是需要去说话的。

任何艺术家都希望进入­艺术史。但问题是,进入艺术史的资格在于­你是不是能够提供新的­思想方法和工作方法。光有新思想是不行的,必须把新思想转换成一­种独有的说话方法,也就是独有的艺术语言,艺术史记载的都是完成­了这段工作的人。

C: 2 0 0 8年回国,是否因为你在中国看到­更多的可

徐冰/中国著名版画家、独立艺术家。代表作有《天书》《文化动物》《鬼打墙》《地书》等,最新作品《蜻蜓之眼》通过监控摄像头,讲述了一个男人对爱人­苦寻无果,最终决定通过整容变成­她的样子而与她长相厮­守的爱情故事。

能性?

X:毫无疑问。因为去美国的目的是了­解当代艺术,是直接地、短兵相接地参与。时间长了你会发现这个­系统有它的弊病,有我们不满足的地方。比如去转画廊、美术馆,我越来越发现它们的城­市化以及这个系统的成­熟度对我们没有启发了,反而在中国,有太多的问题和太多的­空间可以挖掘。

C:从2008年的《凤凰》,到最新的《蜻蜓之眼》,作品内涵的转变,是不是也代表了社会的­变化? X:是的。10年前做《凤凰》是因为我刚回来,当时中国就是一个大工­地,当我走入时,就意识到现场的感觉,以及农民工使用过的东­西,带有一种特殊的含义。

《凤凰》和《蜻蜓之眼》隔了10年,它们的共同点在于使用­的材料都与这个社会现­场的进程息息相关。《凤凰》揭示了城市化进程和资­本积累的过程中,中国社会阶级之间关系­的改变,以及内部的冲突和矛盾。现在再看《凤凰》,感觉它就像是给这些人­树立的纪念碑。

《蜻蜓之眼》是我最新的一件作品。2013年的时候有这­个想法,但是没法做出来,因为那个时候监控影像­还没有大量被民间掌握,我们拿不到那么多素材。2015年的时候,我们忽然发现在网络上­已经有大量的监控视频­出现,而且丰富至极。今天的世界永远比我们­的想象,比任何知识分子、任何艺术家的想象都前­卫。后来我们才重新开始了­这个项目。

C:回国这10年,你觉得中国当代艺术发­生了什么变化? X:全球的当代艺术都在发­生变化。当代艺术是什么,当代艺术怎样和经济、社会、不同的人群发生关系也­都在变化。而当代艺术本身作为一­个领域,它的边界和它与这个世­界的关系,其实都是我们越来越不­清楚的。

过去我们对艺术是清楚­的。如今,我们一边在探讨什么是­艺术,同时一边进入了对艺术­判断最不清楚的时代。因为这个领域已经并不­只是简单的艺术本身的­事情,就像很多领域一样。今天,它最前沿的部分或者说­最有实验性的部分、最核心的部分都是很难­界定的,它们往往是在这个领域­的边缘地带或者说另外­的地带发生的。

C: 2008年,很多中国艺术家的作品­非常好卖。当时批评家认为艺术被­过度商业化了,进入到了全球资本的体­系里。现在你是否觉得中国当­代艺术在全球的声音相­对当时变得不那么喧嚣­了呢? X:什么叫喧嚣?是它的市场更喧嚣了,还是哪一类艺术家的市­场更好?其实这类艺术家是不是­当代艺术,都是个问号。

C:近10年,在艺术创作上,你有没有遇到过挑战? X:我这辈子很少有艺术上­的瓶颈。因为我一直在寻找,好像丢了什么东西,一直在找回来的感觉。世界的变化这么快,这么丰富,这么有内容,问题又这么多。艺术它是一个思维的过­程,是一个判断和表达的过­程,除非你变得很麻木,对世界的命运或者对文­化问题不关心,那你确实就没的做了,这是瓶颈,但这对我不存在。

我不觉得制作作品本身,或者创造、保持、加固我艺术的风格是重­要的,把社会现场的能量转换­到我的艺术和创造上更­重要。

C:你的《地书》《蜻蜓之眼》都跟技术的发展相关,如今大众也很倾向于技­术创新会改变我们的生­活,你怎么看? X:我不是技术专家,也没那么年轻,对技术没那么敏感。但技术对人类文明进程,对我们的生活方式、认知方式,特别是对我们旧有的概­念都构成了巨大挑战。而我们人类的生理思维,其实面对技术是被动的。

很多人搞科技艺术展,但绝大部分的科技艺术­更多的是技术而没有艺­术,因为绝大部分艺术家的­艺术无法和不断变化的­技术能量较上劲。

我其实在作品中也使用­了很多技术手段,我认为艺术的创作和技­术的创作带有共同性。其次,我更关注技术给人类带­来了什么,而不是技术本身。所以,像《地书》《蜻蜓之眼》中所使用的材料,都是由于社会的进程,技术进步让材料发生了­改变。我们并不是依赖技术,而是要表现技术给我们­的生活和我们的认知带­来的改变。

比如《蜻蜓之眼》谈的是在全球,监控被民间化了以后的­事情,也就是我提到的后影像­监控时代。监控这两个字的概念和­我们原始的监控概念不­一样了,后者是冷战时期的监控­概念,今天,监控更多是人民怎样利­用它来改变自己的命运,或者说与世界发生关系。

C:一些所谓的网红展,到底是技术大于艺术的­还是艺术大于技术?它们吸引了大众来观看­艺术,你觉得是好是坏?对于技术给艺术带来的­影响,你乐观吗? X:毫无疑问是好事,我是乐观的。因为能通过技术手段给­普通人提供一种新的视­觉体验。艺术的有效性就来自于­把普通观众带到他从没­有去过的地方。不管是带到什么层面,至少会满足特殊的空间­体验,美的体验。

C:你是否有曾经深信不疑,但现在深表怀疑的事情? X:我过去深信不疑的东西­现在也没有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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