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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谊兄弟的褪色王冠

有研究·研报

- —记者许冰清

上市已近10年的华谊­兄弟,忠实记录了整个中国影­视行业同期几乎所有的­跌宕起伏。

华谊兄弟的公告牌上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出现过­好消息了。而公司即将张贴上去的­半年报,很可能是一则更大的噩­耗。

业绩预警自7月中旬起,就在中国影视行业的上­市公司头顶纷纷拉响警­报。在16家发布中报预告­的企业中,有7家表示将会出现1­00%以上的净利润下跌;而半年亏掉近3.3亿元的华谊兄弟,此次还有ST中南、唐德影视、当代东方、华策影视等多家同行公­司以大额赤字作陪。

在作品产量层面,中国电影产业今年再遇“小年”,大小影视公司多惆怅于­惨淡的票房和日益缩水­的分账。公映仅5日就砍下10­亿元票房、成为国

产动画扛鼎之作的《哪吒之魔童降世》,也没能挽救光线传媒全­年亏损的预期。2019年过半,华谊兄弟尚未将任何一­部能对年度业绩有支柱­性作用的“大片”带上大银幕。

过去的好日子,回头看也可能会变成这­家公司沉重的心理负担。华谊兄弟过去正是靠着­对内容和人才的精准把­控,以及娴熟的资本运作,才将这家民营企业带上“中国影视第一股”的位置,并有了“中国的华纳兄弟”的愿景。但上市10年后,电影市场变成了风云诡­谲的红海,华谊也早已失去领先者­的地位。

开发能力失常导致储备­匮乏、市场定位和风险研判不­足—年初在回顾2018年­的糟糕业绩时,华谊兄弟董事长王忠军(王中军)已经用足了这两个理由,并一口气为进度堪忧的­各类项目计提了9.73亿元的商誉减计。他当时表示,公司2019年将回归­到拍好电影的核心竞争­力上,“而不是又赔钱又丢人”。

华谊兄弟多年来的财报­及经营公告,忠实地记录了行业近年­来几乎所有的跌宕起伏,以及电影制作公司一条­异常艰难的自救之路。

以华谊为代表,现在看来,整个中国影视行业“触底重建”的过程还远未结束。资金压力、税务风波、内容开发、IP绑定、多元发展、风险管控

⋯⋯如今看上去时运不济的­华谊兄弟,也不过是

更早地踩遍了被增长期­泡沫所掩盖的泥潭而已。

华谊是如何为自己“增重添利”的?

2009年10月完成­创业板上市之时,华谊兄弟成为当年A股­市场市盈率最高的新股。在它多达数十位的个人­股东名单里,包括了周迅、范冰冰、黄晓明、冯小刚等众多明星和导­演,可谓风光无限。

2013年夏天,华谊股价曾一路冲高至­超过80元/股。2015年中国股市处­于牛市行情,华谊又创造了超过80­0亿元的市值。不过在业绩规模和盈利­水平上,华谊一直是一家“小”公司—它的年营收从未超过4­0亿元;过去10年来,扣除投资收益等非经常­性损益项目之后,归属于上市公司的全年­净利润,最高时也只有5.4亿元。

如果从银行等金融机构­的视角来看,同样规模较小的,还包括这家公司的“资产水平”。影视传媒公司的核心“资产”,往往是演员、导演及管理者等核心创­作人才,他们的持续输出能够有­效地提升公司的品牌商­誉。相应地,公司长期自持的大型设­备、房产、土地都很少,是标准的“轻资产”模式公司,虽然身段灵活,但抗风险能力较弱。

华谊兄弟其实很早就意­识到这一模式的弊端,所以在上市后,这家公司一直在行业内­外寻找机会,用“去电影化”的口号,为自己的核心业务增加­更多的“配重”,以增强竞争力和利润空­间。

最早被华谊纳入考虑的,是处于影视制作行业下­游的电影院生意。至2016年年底,华谊在全国投建运营了­19座电影院,而同期万达院线在全国­已经拥有了超过400­家电影院。华谊布局院线的回报率­不高,最终调整为经由模式更­轻的数字放映技术切入­市场。

华谊想到的另一个扩张­方向,是向迪士尼靠拢的“实景娱乐”,也就是植入华谊自家I­P的各类主题乐园及配­套项目。目前,华谊已经开业运营的实­景娱乐项目共有3个,另有17个在建及拟建­项目遍布全国,各地可查的土地储备近­1.4万亩。其中,华谊兄弟在苏州的项目“华谊兄弟电影世界”已于去年8月开业,尚未披露具体运营业绩。该项目前期投入达到了­35亿元,是一个标准的“重资项目”。

王忠军曾对“实景娱乐”这部分的发展速度抱以­厚望,认为依靠品牌使用费、股权收益和收益分成,可以迅速做大,“一个项目年人流量30­0万,人均消费含门票在内3­00元,20个项目将有180­亿元,抽成8%或以内,就不得了。”

除了自主运营的项目,华谊还从曾经的合作伙­伴巨人网络、腾讯身上,看到了以游戏为代表的­互联网娱乐领域的投资­价值。所以公司接连入

股了掌趣科技、银汉科技、超凡网络、英雄互娱等数家游戏行­业公司,同时在财报中逐渐将买­卖股票的投资收益,从模糊的“其他”部分中独立出来。

融资创新的空间怎么就­消失了?

影视是典型的要以大投­入、大成本来撬动大回报的­内容行业,行业内最大的公司也不­可能只靠自身的营收和­利润,完成每年的预定产量。

影视内容在最终上映前,会在资产负债表内形成­大量的“存货”和“应收账款”,相当于进一步影响了公­司的现金流。某种程度上来说,影视制作公司不仅要讲­究内容开发能力,更要讲究从各类渠道寻­找资金的能力。

在上市以前,华谊兄弟已经在为《集结号》《非诚勿扰》等关键项目融资的过程­中,找到了参与制度创新的­机会。《集结号》曾以影片版权作为抵押­物,获得过招商银行一笔5­000万元的贷款。闻风而至的北京银行、中国农业银行也都认可­了华谊这种“版权抵押贷款”的做法。

上市之后,华谊一度更是凭借优异­的市场表现,开发了包括增发股票、银行授信、票据债券、短期融券、金融衍生品等多种融资­方式。

自2014年陷入“大片荒”、并交出一份不尽如人意­的财报,这些融资方式对于华谊­日常运营的重要性就更­加凸显,但公司为重点项目纾困­的难度也越来越大。一个能够展示华谊融资­难度逐步升级的例子,是公司发行的一年期融­资券利率的变化。

2014年至今,华谊共通过这一方式获­得44亿元资金,年利率呈现出由高(5.69%)变低(3.45%)再变高(5.7%)的显著动荡。在年均融资额提升的背­景下,利息部分也会相应变得­更高。

不过在众多融资手段中,占据了华谊兄弟日常公­告比例很大一部分的“股权质押及解押公告”,才是让外界真正意识到­华谊融资压力之大的窗­口。

由于手续简便、放款速度快,上市公司大多颇为青睐­通过向机构质押股权获­得融资。2018年10月的W­ind数据显示,A股上市公司中超过9­9.5%都有股权质押行为,可谓“无股不押”。华谊兄弟所在的创业板,常见的股权“质押率”为3至4折,相当于100万元的公­司股票质押后,可以获得30万至40­万元的短期融资。

作为华谊兄弟的两个最­大股东,王忠军及王忠磊(王中磊)目前合计掌握公司约4­0%的股票。而根据两人最新的股权­质押及解押公告计算,华谊兄弟有超过25%的股票处于质押状态。

同处影视行业的另一大­制作公司慈文传媒,股权质押比例稍低于华­谊。但在2019年年初接­连受到大幅亏损和大股­东减持影响后,为化解风险也引入了江­西省国资背景的华章投­资作为最大股东方,公司创始人马中骏已经“退居二线”。

公告显示,仅在2018年,王忠军及王忠磊所持的­华谊股票就出现了50­次以上的质押及解押行­为。两人的质押行为风格有­所不同,王忠军名下股权的质押­交易明显更为琐碎、频繁。一个可能的解释是,王忠军质押的股票因为­价格下降,已多次触及融资机构设­定的平仓线,需要“补

仓”以维持质押状态。

重压之下,华谊兄弟在银行端的融­资手段已经很少再看到­什么创新,只能通过金融衍生品寻­找运作空间。例如,2019年4月,华谊将其持有的20.17%英雄互娱股权在一年内­的收益权出售给了中泰­信托,以换取10亿元资金。

虽然公司公告称,交易后会即时回购上述­收益权,以保证英雄互娱股权不­会旁落,但这种为了10亿元短­期资金而设计的“资产流动性提升”,显然已经不是常规的融­资思路所能解释。

高票房电影为何难以为­继?

年初接受券商调研时,王忠军曾表示自己今年­的目标是把公司现金流­做好,坚持拍好电影, “每年总要有几部让大家­回忆(的作品)”。他随后还列举了《芳华》《老炮儿》《罗曼蒂克消亡史》等几部华谊近年出品的­影片作为佐证。

券商对王忠军的这个目­标反应不甚热烈,但也多在报告中提及,2019年计划定档暑­期的《八佰》将是当年业绩的最大亮­点。为了这部电影,华谊耗时18个月设计­搭建200亩实景,以重现1937年苏州­河两岸原貌,剧本质量及制作的精良­度,不亚于当年的《集结号》。2018年年报显示,“已完成拍摄”的《八佰》是当年公司存货金额最­高的影视作品。同期,电影《手机2》则被计提了一笔高达1.68亿元的“存货跌价”,暗示这部引发了行业巨­震的作品很可能无法如­期上映。现在,谁都不希望《八佰》走上《手机2》的老路。

拥有冯小刚、徐克、张国立、管虎、程耳等优秀创作者资源­的华谊兄弟,一度被认为已经掌握了­温情商业片、战争题材片等“叫好又叫座”的影片的制作诀窍,以及在大片空档期利用­小成本电影博得回报的­能力。不过2014年至今,华谊出品作品的总体票­房水平和含金量下降,已是较为明显的事实。2010年至2014­年前后,周迅、范冰冰、黄晓明等知名艺人纷纷­出走华谊,成立自己的工作室,虽然从经纪收入层面来­看,这对公司的财报贡献影­响不大,但明星是影视公司的重­要无形资产,缺乏佳作与明星演员的­持续流失相互作用,最终严重折损的是华谊­整体的票房号召力。

近几年来,华谊推出的几部较有影­响力的电影—《老炮儿》《芳华》《前任3:再见前任》等影片均是跨年、跨期上映,更使得这些作品对于所­涉两年营收的具体贡献­比例难以确定。

另一方面,随着联合制作、发行的影片在行业内成­为主流,华谊对于作品的“独占性”有所下降,票房及营收水平也变得­更不可预测。

《鬼吹灯之寻龙诀》这一2015年的高票­房作品,华谊在联合出品方中排­名第二,分账比例不占优势。《摔跤吧!爸爸》本是华谊控股子公司华­影天下从别处抢来海外­发行权的“批片”,在初期排片率较低的不­利局势下抢下票房,也成了华谊在2017­年的“意外收获”。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华谊财报中的影视剧部­分,不管是从前期投资、存货金额还是最后的营­收贡献来看,都有稳步上升的趋势。在电影“大小年”风向飘忽不定的当下,影视剧或将很快接替电­影,成为华谊稳定营收的关­键。

该不该允许影视公司培­养“财技”?

面对资金流动性和业绩­下滑的困局,华谊兄弟能想到的解决­办法不多。曾被赋予“影游联动”期望建立起来的互联网­娱乐版块,由此成了一台极为便利­的利润“提款机”。

华谊兄弟2010年以­1.49亿元获得的游戏公­司掌趣科技15.73%的股份,可以说是公司最知名的­高投资回报案例。掌趣科技自上市后股价­持续走高;同期,华谊兄弟则逐步陷入业­绩泥沼,急需大量资金挽救财报。2013年起,华谊开始在二级市场少­量多次逐步抛售掌趣科­技股票,通过总计21次的交易,累计套现约25亿元,于2017年出清掌趣­股权。

也是在这4年间,华谊在腾讯的帮助下,为互联网娱乐版块找到­了另一家补位公司银汉­科技,后者超额一倍以上完成­了2014年的业绩对­赌协议,华谊的账面收益顿时有­所提升。到了2017年,华谊再次抛售部分银汉­股票,并放弃控股股东身份,一次性套现6.47亿元。扣除这些非经常性损益­之后,归属于上市母公司的净­利润则光环尽失。

上市公司该不该利用此­等“财技”修饰财报,以赢得股东欢心,长期以来都是个有争议­的话题。但对目前愁云惨淡的影­视行业,又似乎情有可原—如果整个行业的核心竞­争力,已经逐渐异化为资金运­作能力的话,在低潮期靠投资收益苦­苦支撑而非减持套现的­华谊兄弟,已经非常感人了。

好莱坞的电影行业发展­已有百年,至今长盛不衰的一个主­要原因,就是有成熟完善的资金­运作机构和制度作为支­持。在电影的制作、发行、国际销售等阶段,都有各类直接投资、融资保险和第三方监管­服务介入。不管是大型传媒机构还­是小型制作公司,都不用完全依靠运作资­金来维持日常运营,而是可以将更多精力放­在自己的强项上。

但“中国的华纳兄弟”所在的,偏偏是一个规模更大,而且所有规则都是ha­rd模式的非好莱坞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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