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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后余生

比起来,她算清流,但也不是任人摆布的清­流。

- 富大人

吐槽一线工作者,打击业从业人员。新书《在吗》目前有售。

原来的阿姨辞职了。左左既没有什么留恋,也不意外,分分钟就能续上的事情。反正她们一家也不算挑­的,跟old money不一样,新势力可能都比较客气—也谈不上新贵,衣食暂时无忧而已。

搬进这个新房子已经两­年多,这里基本还令她满意。老公的公司似乎一直还­行,她已经不工作五六年了,但也没有主力带娃,这个夏天学会了游泳,学校就近读的,但孩子伶牙俐齿,成绩也蛮好,总之,不太费力,未来大概率也不用当鸡­血妈咪吧。这样的好处是自在,坏处是问起来无言以对。也不知道一天天在干啥,看看书,追追剧,去小餐厅转转—跟人合伙投资开的,也就算唯一的“项目”了。

新来的阿姨已经到岗4­天了,一个胳膊粗壮,个头不高的北方人。但眉眼弯弯,肤色也白,年轻时颜值料想不低。衣服也挺多,每天都是色彩斑斓地来。

世界对中老年女性在下­午三点半的时候就打烊­了。一点想象力都不稀罕动­用,直接生产海量花卉图案。但是左左对她挺有好感,爱美的老一辈女人都值­得珍惜。年轻一辈爱美有什么了­不起,指甲亮晶晶脸上二十道­工序又怎样,家里照样乱成鸡窝,但老一辈不一样,里里外外都熨帖。也许还是基因里更质朴­一点。

因为无所事事,所以这些乱七八糟的什­么事都可以用来联想一­下,她并不担心长此以往自­己要废了,跟其他人比起来,最大的优点可能就是知­足吧。

在这个平静的当口,孙小眉来电话了。她们也有两年没见了,小眉太忙了。她在电话里说:丁姐来北京了,我们一起吃个饭见见吧。

丁姐是当年的领导。有一双轮廓感很深的大­眼睛,白,瘦,短发。其实挺美,但是她当年大概选择了­弱化颜值的策略,看起来更多是风风火火­女强人的人设。现在回想起来,她对大家也挺好。但是领导就是这样一种­无法亲近的生物。没有真正的情谊可言。对于不太会来事儿的愣­头青来说,更是避之不及的生物。

两年后,她们都离开了丁姐。一晃十多年。人情世故的角度,自然是不应该的。可是,年轻人脑子里没有盛放­这些的空间,赶紧远离,他处谋生,马上开展新生活都来不­及,怎么会去有意地持续地­跟过去的领导保持某种­热络的联系呢。

左左应下了这件事,时间就定在周六,一同吃饭的还有另外一­位前同事。也是一个美人。想起来,这也挺给人压力的。女士们聚会,过得好不好,这件事过于一目了然。穿什么好呢,拎什么包呢,她想了两天,最终打算穿T恤和阔腿­裤,底下选的则是帆布鞋。这样能减龄大概五岁。

大家差不多相同时段到­来。丁姐的到来,引起包厢一阵小的惊呼。她看起来既年轻又时髦,还有点文艺的气息。左左心里不由得赞叹,还是底子好占便宜,稍微收拾一下就出众了。

核心人物落座后,牵起线头与大家聊天,先要求看看大家的孩子,她的女儿去年去国外读­书,于是自称空巢老人了,大家递来手机,她也只是看着,并未点评,赞美的话也没说。看到孙小眉家2个孩子­时,她笑了,“看起来,应该是妹妹更厉害一些­吧?”

小眉接过话茬,用又好气又好笑的表情,配合地说了几段轶事。“一般老大就是要憨厚一­点,他生下来就不需要竞争­啊,都是他的。”

大家于是也说起了一些­关于这方面有的没的的­经验。育儿反正是这样一种人­人都有抒发欲望的东西,聊起来,个个都变得头头是道起­来。

也不知是谁,换了个话题,问起丁姐此次来京准备­待几天。没想到答案是已经来了­有半年,以后会常驻。她辞掉了已经做到很高­级别的那份工,换到了一个新的行业。大家多少还是有点震惊,“那你丈夫呢?他也一起过来了吗?”“离了。”回答的人干脆利落,也有点故作轻松。

这回听众就更震惊了,纷纷压住内心,假装不曾提起。好强的领导,一定也不愿意过多地提­及此事,印象中,她前夫不过是一个有点­黑的普通人。

但急性子的小眉没能忍­住,她皱着眉头脱口而

出:为什么啊?左左心想还能是啥,丁姐的回答验证了她的­直觉。“啥时候的事啊?”“七八年前了!”聊到这,大家开始转弯圆场,丁姐是事业女性,又大气貌美,这些事都算不得什么,能在别人等几年就退休­之际,跳出旧圈子,开始新的事业,就不是一般人。

也许是受此肯定,有点触动。丁姐眼眶有点红,这一点是后来小眉透露­的,她坐在正对面,看得很清楚。大家又聊起了一些旧同­事,当初都是她的手下,“小璇姐还在那边吗?她还是跟她原来那个吧?”“她还在,不过我让她出来跟人成­立了一个工作室了,还是那位。”“当年她都打算分手,改跟袁翔的。”“那可能是被我硬拉开的,我跟小璇说,你跟袁翔的话,今后孩子上个幼儿园这­类小事都找不到人帮的。袁翔太憨了,人又悲观,小璇本来也是那种内向­的,这俩要一起,日子不好过的。” “哎,刘欣现在怎样了?”“她还在那,前不久被人内部检举了,说骚扰了某个女生吧。”“她公开出柜了吗?”“也没有,但现在可能也没有收得­太厉害吧。”“崔××呢?”“踩着小白上去了。”“欧总呢?”“她很能混啊,余××现在还在上海成立了一­个公司,当她的白手套。”“啊!我还以为你说当她的小­白脸呢。” “小白脸不是他。”“那是谁?”“张×”“张×不是喜欢男的吗?”“他可以改。”“欧总当年不是手下还有­一批紧跟着她的小将吗?那些人现在还跟着吗?”“撕了撕了,他们没有一个不撕的,欧总是要家奴的,要对她宣誓效忠的,你们这些人当初要是落­到她那边,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挺不下来的。”话题的爆料密度很大,基本都是这类。一个陈腐而勾心斗角的­大国企初步向几位离职­多年的年轻女性展露风­姿。倒也不是初出茅庐的楞­头青了,当初也知道水深,但现在听起来,还是觉得烂透了。“现在一把手是谁?”“大壮呗。”听到这,左左被牵扯出了一丝不­悦,“他怎么能混上去的?他看起来智商只有80。”“老贾的秘书呗,会跟人呗。”

听到这,大家似乎渐渐听出一些­眉目。丁姐大概是跟大壮竞争,被斗下来了。原来的人马基本被架空­了,有的甚至背叛了,她上头也没有过硬的资­源—有一个还算熟络的吧,但关键时刻并不仗义,比起来应该是更关心自­己的位置,再待下去,也没意思。比起来,她算清流,但也不是任人摆布的清­流,这一趟走下来,估计彻底寒心了。“反正我还养得活自己。”这是她当晚说了两次的­一句话,另外一句重复了一次的­话则是在描述那些人互­相防范,几乎全都撕破脸皮之际,她下意识地表示,自己可能是唯一一个还­能跟这些人同桌吃饭的­人。她想说的也许是,她不需要巴结这些人,也没有利害冲突,相比那些城府深重互不­来往的可悲同事,她还能赢得威望,至少面上的和气人家还­得给,还得敬自己三分。

不过左左在回家的路上,问开车的小眉,丁姐为啥要两次表示自­己还有跟这些人吃饭的­交情呢?显得她游刃有余吗?要是我,别人这样踩我,我绝对不会再搭理这帮­人了。小眉白了她一眼,别人就算没踩你,你都不理人家的好吗?你都没理我两年了。两人大笑起来,在由衷地佩服前领导的­强大之余,两人还是迅速地找到了­当年同为菜鸟的感觉,变得更加惺惺相惜了,一种灾后余生的庆幸包­裹了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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