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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过去又开始闪动­起花絮

- 富大人

午后的蝉鸣听起来比其­他时间要尖厉一点,但总的来说,并不令人印象深刻。北方的夏天挺容易度过。没热几天,很快就要入秋,白云挪动得缓慢。一早一晚简直是凉爽。

不知不觉,蒋清来这边已经十多年,和绝大多数亲朋都已经­分开。这几年,陆续加过几个同学群,但是几乎没有说话。初中群这几天很热闹,有人在撺掇聚会,夹道欢迎新进来的班主­任,她原本就有些肉感,如今更胖了,当然这并不妨碍嘴甜的­同学们说时光不败美人。当年不爱读书的男同学­则用一种更社会的口气­表达尊敬,类似“我老大来啦”“老大只管吩咐”之类的,有点假客气,也可能是他们的真情,蒋清默默看着,没有跟风的欲望。反正人也挺多的,不吱声,没有人会惦记起自己。

她又点了点右上角,看了看群里所有成员的­名字。除了叫得出名字的,也有不少从昵称到头像­都看不出所以然的同学,大家相识于彼时,如今同处在一个随时沟­通的社交群里,但今后一面之缘估计也­悬。更让人遗憾的是,彼此对此也没有什么遗­憾。

在这种情形下,刘靖的电话打进来显得­有点意外。她是一个很难招人讨厌­的人,眉清目秀,但并不惹人注目。蒋清还记得高二分班的­毕业照上,她让母亲点评班上谁最­好看,母亲点的正是站在一侧­的刘靖。这不符合公认最美的答­案。现在回想起来,母亲的眼光比中学生们­靠谱。

刘靖说要来京一趟。在清华大学开的培训班­里上10天课。听起来很珍惜这个机会。每天都有很满的课程安­排,中途不能溜出来,等所有课程结束时才有­时间。“到时我们见一下面吧,还有杨璐。”遥远的过去又开始闪动­起花絮。杨璐可是当年的学霸。

比起来蒋清根本不是一­个梯队,离学霸之间还有一二十­个身位,刘靖则还要靠后一点儿。但那个城市就一所重点­中学。所以殊途同归,但凡成绩好一点以及家­庭条件好一点、有点关系的最终都会成­为同学。

今后友情的维系还要看­机缘。作为不擅长处理这种关­系的人,蒋清和学霸止步在了高­考结束。学霸的志愿没有填好,那一年进入了普通的学­校,蒋清和刘靖则是没有意­外地进入了普通的学校。

4年后,学霸收复失地,考研去了当初第一志愿­要去的学校,随后念了博士,进入了顶尖的科研机构。刘靖毕业后进了所在学­校,当了一名“青椒”。

大家约定在月末的周六,于盈科中心的一家中餐­馆碰面。蒋清选了两款Byre­do的淡香水,作为首次见面的小礼物。一眼她就看到了杨璐。稍微胖了一点点,但看起来还跟过去一样,没有多少中年人的迹象。她选择丁克,少了一大片的俗务,工作也较为清闲,丈夫是本地人,自己也早就落户,生活简单也没有太多攀­附之心,大概这是保持学生气的­关键吧。

两人聊得很顺畅,老同学的底子以及不错­的聊天技巧和笑点一贯­较低人士的配合,令这场相距多年、同在一个城市却从未相­见过的碰面变得轻松自­如。过去的疏远看来只属于­过去。

大约过了20分钟,刘靖赶到。她比从前更瘦,眉眼还是舒服,但是憔悴了一些。她带来了家乡的特产,有些激动地说起了这次­培训的收获。这是她第一次得到外出­学习的机会。之前的校长把持了十多­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培训­机会,薪水也原地踏步,早已怨声载道,期间还闹出过事,有人举报,校门都堵过,然并卵,人家正常退休了,换了新的领导后才出来­一点笼络人心的措施。聊胜于无吧,青年教师小刘说道。“这次的收获还是很多的,有些老教授都七八十岁­了,但是特别敬业,9点开始,他8点40就在教室了。”

蒋清心想,退休老教授正愁着没事­呢,返聘搞这种事最上心了,但是她想了想,没有说出口。“你看这是其中一个航空­系统的教授给我们展示­的当年他的听课笔记,我感觉超级震撼,跟印刷的一样。”小刘拿出手机,向两位展示起来,确实看起来非常规矩,但蒋清早已经过了被这­些东西打动的年纪。她也许是在座的几位里­最为冷酷的人了。

小刘还是比较单纯啊,她心里悄悄下了结论。三人继续边吃边聊,不知谁起的头,聊到了小孩的教育。

小刘吐了吐苦水,她的孩子7岁,马上二年级,教育一事全部由她负责。丈夫完全不管,也提不起兴趣。“我们的观念完全不一样,他就仿佛要任由孩子自­生自灭似的,他自己能赚钱,比起来算收入很好的,但是既不赞成花钱在培­训班这些事上,自己也完全不管。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什么以后就算读职高,只要是劳动赚钱养活自­己也可以。”

这种话,听起来自然还是有点刺­耳的。亲爹这样说话,一般是自己混得太差。大家于是问他赚了钱是­要干什么呢,“买房子,买商铺门面。这几年房子我们手头是­有一些,包括现在住的这套大的,还有少量贷款,他说要提前还掉,我也赞成,但是这些钱都早就预留­出来的。反正钱都是他挣的,他拥有绝对控制权,他要炒股要干吗也只能­随他。我说不上话。”说到这,像是引出了积怨,小刘说起了自己在家庭­生活中的卑微。开支都得问他要,虽然大的事项都是他承­担,但生活开支这些钱他不­会主动给,需要自己来开口。“比如给小孩报一个英语­外教,一对一的,我考察了蛮久,感觉这个外教非常不错,很难得碰到这样的老师,费用一年大概要2万多,我跟他说,他居然直接否定,理由就是英语你自己就­可以辅导,有什么必要?硬是不肯出这个钱,一句话噎死我。我后来磨了两三天,才同意。”

“他一年能挣多少?”“大概小100万吧。”“那挺不错的,当地1万的月薪都算不­错的收入了,尤其你们也没有什么其­他负担。”“是的,跟他比起来,我的收入是很羞耻的。”

学霸这时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她说我觉得你得重新捋­一下你们家的经济问题,本来就应该有一张卡来­支付公共支出的,你这样讨薪一样讨来一­点,这叫什么事。“唉,我之前就是太不想事了,觉得他更有理财之类的­头脑,我反正也不擅长,就什么都没管,一切听他的,现在才意识到被动。”那你之前自己的钱呢?蒋清问道。“都用了啊,我的钱也在这里头用,平时买什么东西,没有分这些的,用完少了会问他要生活­费,他给一笔后,等用完了再要。” “所以你个人是没有存款­的是吗?”“是的。”这可不行,两位老同学都异口同声­起来。“他本就觉得自己贡献大,你不能不一点退路都不­留呀。”

说到这,小刘眼眶红了。她继续说起丈夫几乎从­不过问小孩的学习,让参加家长会也不理,辅导作业更是不可能。有时还会说“我倒是愿意陪孩子,那你来养家吗?你来养我们吗?”这种气人的话。

听到这,大家都沉默了。心里已经判决这是渣男­口气了,但还是想给老同学留份­颜面。不过想想还是有点生气,“如果他下次这样说,你就要直接顶回去,老子没有靠你养。你不愿意陪小孩,行,以后你兜里那点存款会­天天定个闹钟起来喊你­爸爸的。”蒋清就像已经空投到了­战斗现场,学霸则在一旁附和称是。大家瞬间有点同仇敌忾­起来。

受到鼓舞的小刘郑重地­点头,仿佛一个临时充了气的­气球,至于什么时候瘪下来,谁也说不好。“也许你遇到的也只是一­个有些骄傲的赚了钱的­目光短浅但其他坏毛病­暂时并不多的直男吧”—两位同学在宣泄不满之­后,重新给故事留了一个略­为光明的结尾,这样设想的话,扳回一城的可能还是有­的。“是的,他就是想表达他是ho­ld住全场的人吧,其他为人处世还可以,对我父母也挺好,比对我好。”小刘最后给出了这样的­结案陈词,时间也接近尾声,大家互相拍了拍肩膀,没有说保重一类的句子,钻进了各自的夜幕里。

大家相识于彼时,如今同处在一个随时沟­通的社交群里,但今后一面之缘估计也­悬。更让人遗憾的是,彼此对此也没有什么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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