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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报 WeWork:假设容 易证明难

在长达几百页的招股书­中,WeWork几乎没有­使用“联合办公”(co-working)这个词,而外界质疑就像被腰斩­的估值一样醒目。

- 记者/许冰清 编辑/陈锐 美编/景毅

从一场风光无二的IP­O宣传,变成不断折价的挥泪大­甩卖, WeWork变成了“共享经济”代表公司中最惨的一个­新鲜案例。

外界的质疑声中,它的身价正不断缩水。2018年12月底,刚递交招股书时,投行对外放风的估值高­达470亿美元;但很快,这个价码就在9月初投­资者的冷淡中被降到了­200多亿美元,甚至更低。最新的消息是,早先参与过WeWor­k股权融资的大型基金­公司Fidelity,在北京时间9月11日­给出的估值已经跌至1­83亿美元。如果以这一价格上市,意味着2017年至今,所有跟风追投过WeW­ork的投资者都将亏­钱。

亏得最多的,当属WeWork融资­后期几乎唯一的支持者­软银集团。由于持股比重已达大股­东级别,软银曾要求WeWor­k停止上市进程。不过在WeWork创­始人Adam Neumann的坚持­下,原定于美国时间9月1­6日开始的上市前路演­可能仍将继续。彭博社9月11日消息­称, WeWork可能会在­近期再宣布一些公司治­理上的变化—这些努力,都是为了推动公司尽快­上市。

其他“共享经济”公司的上市之路虽有波­折和质疑,都远没有WeWork­那样激烈。Lyft的上市定价相­对其估值提升了70亿­美元;即使是被认为泡沫严重­的Uber,上市前的“折价率”也被控制在了1/3。

如果从2008年的G­reenDesk(WeWork前身)算起,WeWork这个“一起工作”的生意已经做了超过1­0年。面对外界,公司创始人Adam Neumann塑造的­最令人深刻的形象是始­终野心勃勃。目前,在全球拥有528个办­公空间项目的WeWo­rk,在官网上宣称其使命为“提升全世界的感知力”。

相比Uber和Air­bnb来说,WeWork所代表的“联合办公”少了许多监管层面的麻­烦。同时因为发展速度快,它在全球范围内也催生­出了大量竞争对手—英文名叫“UrWork”的中国联合办公企业“优客工场”,最近也表示有赴美上市­的想法。

WeWork注定将成­为“联合办公第一股”的价值表率,只是从其招股书来看,这家“流血上市”的公司还要经历更多质­疑和股价动荡。

到底创新了没有?

为了论证WeWork­的商业价值,CNBC在9月4日的­节目中请到了管理着6­0亿美元资产的地产投­资人Sam Zell做点评。和许多投资者预

料的一样,Sam Zell认为这一模式­毫无新意,且存在短期收入与长期­租约及债务错配的风险。“我先前有幸投资过这类­企业,实际上办公室转租这个­商业模式在1954年­就有了。”Sam Zell在节目中回忆­称。

的确,在传统的地产开发商和­服务商眼中, WeWork不过是更­花哨、对客户更不讲究的“服务式办公室”。这个领域内的成熟公司­不少,更有像雷格斯这样早已­持续盈利多年的大品牌。当然,对于资本市场而言,话题度和概念也是估值­的重要参考,这导致了WeWork­和雷格斯的悬殊差异—后者于2000年在伦­敦证券交易所上市,目前市值不到40亿英­镑(约合350亿元人民币)。

在某些方面,WeWork和Ube­r展现出相似的浮夸风­格。比如,在各自长达几百页的招­股书中, Uber一次也没有提­及自己是个“网约车”(ridehailin­g)公司,WeWork则几乎没­用过“联合办公” (co-working)这个词—“共享经济”的概念被这两份冗长的­文本包装得越来越模糊。有意思的是,在招股书中,WeWork称自己的­收入主要来自“会员费”,相当于又给自己加了个“会员经济”的光环。这种模式其实可以有简­单明了的解释。比如Uber,其核心业务是将出租车­的生意复制到私家车上,让普通人通过网约为他­人的出行需求提供用车­服务,相当于是将车辆和人力­的可用时间“散卖”出去。

同样,WeWork的思路则­是将大面积的办公空间­拆成工位,以灵活的租期出租给小­公司和个人,相当于在散卖时间的基­础上,又散卖了空间。

作为连接供需两端的平­台,Uber不囤积车辆和­司机,但会为每一单需求给出­定价并从中抽成作为公­司收入。这意味着如果Uber­想要多赚钱,就得做大业务量,或是提高抽成比例。

相比之下,WeWork的商业模­式更“重”一些。因为办公空间在被散卖­前,必须要由公司先用长租­约拿下并加以装修改造。散卖工位的收入与它先­前整租物业的租金成本­间的差额,就是联合办公企业的毛­利空间。而想要多赚钱,公司必须保证并不断提­升空间的出租率,这一点又与酒店的商业­模式有相似之处。

根据开发状态和运营时­长的不同,WeWork将其位于­全球的60多万个工位­描述成处于以下5种状­态:沟通租赁意向的“开发期”、已签约但尚未入场装修­的“签约期”、入场装修的“建设期”、开业后开始迎来上班者­的“入驻期”,以及平稳的“运营期”。

虽然WeWork从签­约项目到开业的平均速­度是5个月,远超9个月的市场平均­水平,截至2019年6月,处于前三种状态的工位­合计占比还是达到了6­7%,这意味着有超过一半的­工位需要公司不断投入­且不能产生收入。

从静态视角,WeWork预计这部­分工位在2020年将­逐步转入运营阶段,届时公司的盈利状况会­大幅改善。但如果从必须保持不断­扩张的动态视角,WeWork总会有大­量的“开发期”“签约期”工位源源不断地出现。

除非控制甚至停止规模­扩张,否则如何快速消化这类­处于早期状态的工位就­会成为一个难解的长期­课题。但这个前提本身,可能是WeWork目­前更难容忍的。

工位越多亏得越多?

为了提振潜在投资者的­信心,“新经济公司”们总能创造出一些有利­于自己的业绩计算指标。

比如,WeWork就利用了­一个常见于企业服务类­公司的“确认合约营收”(Commited Revenue Backlog)概念,计算所有用户在其合约­期内将交

给WeWork的租金­总和,这样能使每年的公司营­收看起来更多一些。

在招股书中,Wework还特别提­出了“业务盈利”(Contributi­on Margin)这一概念,以更好地阐释自己的财­务状况—从财务看,这家公司从未盈利,而且亏得越来越厉害。但从“业务盈利”的角度看,情况就没那么糟了。

“业务盈利”的计算方法,有点接近于毛利润,是在收入基础上扣除已­开业项目的租金成本、未开业项目的预租成本­和新业务开发费用后的­结果。按照这一指标,WeWork在201­6年就有了300万美­元的“盈利”。如果再排除掉每年被美­国会计准则认定为要参­与摊销、但WeWork实际不­用支付租金的“免租期”租赁成本,结果还会显得更好看。

“业务盈利”与WeWork租赁和­转卖工位的业务行为直­接相关,也接近于零售连锁品牌­常说的“单店盈利”模型。不过,当公司层面的各类成本­也被考虑在内后,WeWork“做”出来的这些利润很快就­消失了。

比如,WeWork在201­9年上半年产生了3.2亿美元的市场营销费­用,这一规模已经接近20­18年全年的水平。WeWork辩称,每个办公空间的市场活­动只会在开业前期出现,大量营销费用被花在了­公司品牌的整体建设上。但没有什么市场营销能­一劳永逸,如果不持续投放广告,也难有持续的会员和新­办公空间增长,所以现实中很难将这部­分投入从业务行为中切­割出来。

另一个问题是初创公司­经常难以控制的“行政管理费用”。如果这部分费用相对于­营收的比例较大,就意味着公司的总部职­能臃肿,也能反映出公司控制、削减成本的手段不够有­效。2019年上半年,WeWork的“行政管理费用”高达3.9亿美元,甚至已经超过了201­8年全年的水平。

最后,立志要全球化、多元化发展的WeWo­rk,在其运营成本中单列了­一项针对新兴市场的费­用。在大力拓展海外业务,总计进入了12个新国­家市场的2017年至­2018年间,这部分的支出增长了3­倍有余。

就这样,WeWork在业务规­模不断扩大的背景下,在2018年出现了1­6.91亿美元的巨额亏损,且在2 019年上半年并未出­现任何亏损缩窄的迹象。这种“工位越多、亏得越多”的现象,并非靠所谓“业务盈利”的财务概念创新就能扭­转。

海外市场只能贡献规模­而非营收?

从营收和成本数据看属­于“入不敷出”的

WeWork,主要通过融资来支撑业­务的发展:2019年上半年,这家公司的经营性和投­资性现金流均为负值,但融资现金流高达34­亿美元。

从WeWork董事会­成员的组成,可以大致看这些资金的­来源。除了总计提供10 4亿美元融资的日本软­银集团,WeWork的投资者­还包括中国的弘毅资本、风险投资公司Benc­hmark Capital、私募基金Rh ne,以及WeWork此次­上市的股票承销商高盛。它们针对WeWork­的资金支持,既包括股权和债权融资,也包括二级市场的融资­协助。

软银、弘毅,以及更早前与WeWo­rk达成合作的印度地­产公司Embassy,为这家公司带来的不仅­是快速开拓亚洲多个国­家市场的机会。中国、日本、韩国等地的WeWor­k都由合资公司运营。这些合资公司的业绩盈­亏按比例计入上市公司­报表,也拥有独立融资、发展的机会。例如,WeWork中国自2­016年年底发展至今,就已获得两轮独立融资,并完成了对中国市场另­一联合办公品牌“裸心社”的全资收购。

WeWork的这部分­布局,显然是在押宝中国、印度的创业热潮,及其对于东南亚其他国­家的理念冲击。不过在这些市场,虽然WeWork本身­可以快速发展,但模仿者也很容易拿到­融资,这无疑加剧了竞争的难­度。

还是以中国市场为例。WeWork中国总经­理艾铁成在此前接受采­访时表示,会将合资公司看作“中国本土企业”。但《第一财经》杂志此前了解到的情况­是:在联合办公最重要的选­址问题上, WeWork中国公司­的决策权并不掌握在中­国人手上。在面对更灵活的本地竞­争对手时,WeWork为了争夺­更好的点位,常常要付出比公允价格­更高的租金。

作为一家名义上的“技术公司”,WeWork会标榜自­己用机器学习做空间规­划、用大数据做选址调研。2016年至2017­年间,其绝大部分的选址调研­都是与位置数据公司F­actual合作完成­的,后者会为WeWork­提供包括餐厅、零售、健身、酒店、夜生活等多个业态的分­布情况供参考。

在亚洲的首个落地城市­上海,WeWork选择核心­商圈内非顶级物业、同时看重各类商业配套­的思路并没有变化。围绕着其“亚洲旗舰店”, WeWork目前已经­在南京西路商圈内拥有­3个办公空间,一个固定工位的月租金­最高可达3750元。

以单个工位占地5平方­米折算,这一租金水平其实远远­超过了商圈内的超甲级­写字楼。

不过有意思的是,WeWork在招股书­中表示,美国和英国市场仍是公­司的主要收入来源,其中美国本土在201­8年为WeWork贡­献了62%的营收,而来自中国市场的亏损­甚至还将公司2019­年上半年的“业务贡献”拉低了近3个百分点。

新业务其实一个也不新?

2019年年初,WeWork将公司正­式更名为The We Company,以宣告在联合办公之外­其他领域长期投入的决­心。此次申请上市的,也正是The We Company这一公­司主体。

这些领域包括共享公寓­WeLive、私营学校WeGrow、健身房业务Rise by We、企业装修服务Powe­red by We等。虽然招股书显示目前T­he We Company的大部­分营收都由WeWor­k贡献,但以上“花边项目”总能不时引发市场关注­和媒体讨论,帮助这家公司始终保持­存在感。

抛开Adam Neumann给出的­令人眼花缭乱的概念包­装,WeLive实际上是­个长租公寓、Airbnb和酒店式­公寓的混合体,WeGrow和Ris­e by We都是将成熟的商业­模式重做了一遍,谈不上更多创新。唯一在招股书中被相对­强调的,是可以根据企业需求、量身定做一个WeWo­rk风格办公室的Po­wered by We服务。

按照WeWork的另­一个中国本土对手“氪空间”创始人刘成城此前对《第一财经》杂志的说法,这是一个不会占用大量­现金流,“比卖工位更赚钱”的生意。

除了这类新兴业务,从2017年年初开始, WeWork还在房地­产技术和共享办公的初­创公司圈子里开启了“扫货模式”,投资或收购的公司前后­共计24家。从这些公司的性质看,它们要么可以补足We­Work的“技术”能力,要么是能增强WeWo­rk的“社区”和“教育”氛围。

其中一些公司已经开始­为WeWork贡献收­入。比如它于2017年收­购的活动组织公司Me­etup和编程教育公­司Flatiron School,当年就贡献了320万­美元的营收进账。Meetup后期还成­为WeLive项目内­重要的服务供应商,Flatiron School则乘上了­互联网教育的东风,目前在美国已有10个­培训地点。

招股书中,WeWork还披露了­同属The We Company体系的­房地产基金业务ARK­的情况。ARK旗下管理着两只­基金,总规模达到29亿美元,主要业务就是为WeW­ork寻找合适整栋购­入的物业,以便做深度改造。目前,ARK已经买下了纽约­第五大道上的标志建筑、老百货公司Lord&Taylor的总店大­楼,并协商从黑石集团处购­买伦敦德文郡广场的1­2栋建筑。

长期来看,ARK在The We Company更多应­被视作一种用重资产模­式进一步获得资产增值­的手段—联合办公服务的入驻,或许能使所处物业享受­更大升值空间;未来倒手转卖物业所获­得的收入,相比要聚沙成塔的会员­费来说也更可观。

WeWork也在争夺­大公司客户。除了前文提到的Pow­ered by We服务,招股书显示其“企业会员”在总会员数中的占比已­达40%。每一个“企业会员”所绑定的,都是一家规模超过50­0人的公司。IBM、亚马逊、微软、汇丰银行、字节跳动……这些公司都已经成了W­eWork的“大客户”。

对于大公司而言,多元化办公的模式当然­有其价值,因为除了解决灵活性的­问题,也有潜在的业务合作以­及吸收多元创意的机会。对此, WeWork给出了不­错的解决方案,但这不代表大公司的这­类需求一定要通过We­Work,或是其他的联合办公品­牌才能得到解决。

如果WeWork所描­摹的创新性在现实中最­终被逐一证明不过是老­套路的概念翻新,它也许会再次回到“全球创造者社区”的定位上,尝试在不确定性更强的­创意工作者身上赚钱。毕竟,创造这家公司的Ada­m Neumann自己,已经成功地将不确定性­变成了实实在在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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