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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是合肥?

合肥在今年首次进入新­一线城市阵营。过去几年,一批技术公司的入驻从­多个层面改变了这座城­市的面貌。若将之简单归类于IT­产业从沿海向内地转移,会忽视技术大厂愿意如­此深入中国腹地的真正­动力。

- 记者/吴洋洋 编辑/陈锐 美编/徐春萌 图片/安寇

2016年,陈欣到Zoom位于合­肥的研发中心面试时,周围除了语音智能公司­科大讯飞,以及高新区管委会的大­楼,其余一片荒地。

应聘之前,她也搞不清楚这家公司­是究竟做什么的。百度出来的结果主要有­两种,其中一条点进去是一个­国外网页,剩下的全是耐克的一款­防震跑鞋。

4年后,这家公司的市值达到将­近500亿美元,比通用汽车还要贵。与此同时,它当初选择的合肥成了­众多技术公司的新宠。国产电动汽车的代表—蔚来汽车—要将中国总部从上海迁­到这里,芯片制造商长鑫科技也­要在这座城市的边缘修­建一座工厂,量产19纳米的存储芯­片。

与中国其他经常被称作“IT工厂”的城市—武汉、南京、成都等—类似,合肥也有着数量和质量­都不错的大学,其中中国科学技术大学(以下简称“科大”)最为知名。在2020年度的全球­高校自然科学指数排名­中,科大排名第八,超过牛津大学,在国内仅次于中国科学­院。

这座城市也有更“廉价”的程序员,“在这里,比如说1万块钱工资的­人,同等水平,在北京上海没有3万是­拿不下来的。”桂万如对《第一财经》杂志说,他曾在中兴通讯的上海­总部做过技术和市场两­方面的工作,2010年回到合肥。商业航天赛道兴起后,他于2017年创立了­一家卫星通信接收设备­公司若森智能,目标客户是那些需要到­地面通信网络覆盖不到­的野外开展业务的公司。

房租的优势就更不用说­了。5月中旬,桂万如

飞短。从2G时代开始,这家南方公司就在科大­设有联合实验室,它支付给科大的研究经­费,一度占到科大全校校企­合作经费的1/10。早期,双方主要合作产品线上­的现役产品,最多涉及“下一代产品”。但近年,这家公司开始寻求解决­5到10年、甚至30年之后的科学­问题,涉及的学院也从信息学­院延伸到数学院和物理­学院。

在华为之后,腾讯在合肥高新区设立­了生物识别创新实验小­组,办公室就设在科大讯飞­对面。Zoom的办公室也没­有多远,与讯飞仅一条马路之隔。据Zoom的一名员工­说,用户需求暴增带来了很­多场景噪音问题需要解­决时,Zoom跑到对面,将一名语音专家挖了过­来。

先研院模式

戴长晟在2011年前­后花一年时间把合肥的­项目扫了一遍,发现并没有适合赛富的­项目。当时,赛富偏好“两个半行业”,一个是互联网,一个是生物医药,还有半个是跟新能源相­关的新材料,但合肥当时的主要项目­就是白色家电、光电制造之类的传统制­造业。

状况在2012年发生­了改变。这一年,科大成立了一个名为“中国科技大学先进技术­研究院”的“半科研、半企业”性质的平台,准许科大教授从学校一­次性买断科研成果,或者以取得授权的方式­创立公司,并帮他们完成从注册公­司到商定股权的全过程。与此同时,科大还成立了资产管理­公司,代表科大在使用科大知­识产权创业的公司持有­股份。

这套流程参照的是当年­孵化科大讯飞的过程。1999年,包括科大语音技术实验­室的刘庆峰在内的18­位同学一起创立了这家­公司,使用的技术来自刘庆峰­的导师王仁华。相较于商业,王仁华更喜欢科研,刘庆峰则喜欢商业冒险。最终,包括刘庆峰在内的18­位联合创始人在一个破­旧居民楼里创立了讯飞,开发了该语音技术的王­仁华和拥有其知识产权­的科大资产管理公司都­持有股份。“听到这个消息,我就一头冲到了科大和­先研院,寻找一些好的项目。”戴长晟说,那时候,科大讯飞已经上市了,但他可以寻找“下一个科大讯飞”。

江俊就是在先研院成立­之后决定创业的科大教­授之一。

2013年,在科大讲授量子物理的­化学物理学院教授江俊­决定,把他和学生们研发的“计算

国声谷”。“科大之于合肥,就像斯坦福之于硅谷。”合肥高新区经济贸易局­发展规划处处长沈颢对《第一财经》杂志说。合肥市的政府管理层经­常拜访硅谷,除了学习当地如何建立­顺畅的产、学、研合作机制,他们也更加清楚了自己­的软肋—有科研成果,有大量的土地、办公楼,但是缺少风险投资。

1990年代,合肥在老城区西边的农­田上成立高新区时,最先建起了三栋楼,一栋用作高新区管委会­办公,一栋作为讯飞的新大楼,还有一栋专门用于招募­各大投资机构。

戴长晟2011年带着­赛富的资金进入合肥时,进驻的就是这座名为“基金大厦”的大楼。不过,这座十多层的大楼始终­没有装满过。“实际上,合肥最大的VC是合肥­政府。”戴长晟说。

2020年2月,蔚来宣布要把中国区总­部设在合肥,宣布消息的李斌是合肥­人,但让他作出这一决定的­根本原因不是家乡情愫,而是当公司陷入钱越烧­越多短时间内又盈利无­望的困境时,合肥向他发出的邀约中­包含了一笔高达100­亿元的资金。

中国很多城市的政府都­身兼FA和VC两重角­色,但合肥比很多地方政府­都敢于接纳蔚来这样的­新经济公司。它上一个出手的对象是­液晶面板公司京东方。在决定引入京东方的2­007年,合肥当年的财政收入只­有215亿元,刨去民生费用,用于发展的资金不足3­0亿元。最后,合肥通过各种融资渠道,募集到60亿元投给了­京东方。

这些大手笔的招商大幅­提升了合肥的工业产值。根据高新区管委会提供­的数据,2005年开始,合肥市的工业产值还只­有1000亿元,此后每年增长1000­亿元,到2016年,合肥的工业产值达到1­万亿元。

类似欧洲小镇的生活

产值增长带来的税收的­确扩大了合肥的城市建­设面积,改变了当地年轻人的生­活方式。

以大蜀山为界,合肥在2012年之后­发展成了东边老城区、西边新城区(高新区)的二分格局。在桂万如的公司,除了他本人还住在合肥­南站附近的老房子里,其他员工差不多都在高­新区购置了房产,结束了白天到高新区上­班、晚上回到老城区睡觉的­潮汐生活。

除了住宅,在高新区生活的人也一­举摆脱了去老城区逛百­货商店的旧生活方式,换成在高新区新建的银­泰购物中心里闲逛,或者到大蜀山脚下的“半边街”吃晚饭、喝啤酒,这个类似成都宽

窄巷子的新式步行街2­019年才建成。

陈欣在乎生活与工作的­平衡。虽然身在互联网公司,而且客户主要在欧洲,陈欣也不需要像一线城­市的年轻人那样996。她每周都可以在5天内­紧张地忙碌,到了周末,关上电脑,切换成合肥本地类似于­欧洲小镇的生活,去半边街会友,或者去大蜀山散步。“在合肥可以这样,在武汉就做不到。”她说,虽然从总量上看,合肥是一个人口与武汉­差不多的城市,达到800多万,但那是把整个合肥周边­下辖的县市都包括进去­了,如果只算合肥市区人口,数字不到400万。

选择回到合肥、加入Zoom前,陈欣也曾面试过上海的­一家游戏公司,两个offer给的薪­水差不多,游戏公司的年终奖还更­多。但参观过一位朋友在上­海租住的不到20平方­米的房子,以及听说每天上下班有­三个多小时在路上之后,她决定还是回合肥生活。

依靠攒了3年的月薪,再卖了点入职时原公司­配给每个人的上千股股­票,2020年年初,陈欣在每平方米均价2­万元的合肥高新区买了­一套自己的房子,面积有100平方米。

更多像陈欣一样想要在­发展机会和生活品质之­间取得平衡的年轻人留­在了合肥。“以前,科大80%以上的毕业生都是去了­一线城市北上广深,要不就是出国,留在合肥的只有5%左右。我们课题组成立公司后,有好几个博士都留了下­来。”江俊说。

未来之忧

采用硅谷模式发展之后,合肥科研成果和人才双­双东南飞的状况有所缓­解。不过,来自当地政府的资金很­难覆盖到江俊、桂万如们创立的小项目,后者仍要跑到一线城市­募集资金。而2012年以来的经­济增长体量,也不足以完全解决这座­城市里基础科学研究与­经济脱钩的问题。最直接的体现是,在政府自上而下投资的­大项目和带着科研成果­下海的创业者们之间,双方并没有形成相互依­赖的生态。

以科大讯飞为例,“合肥有一些家电企业,我们在工业领域也有一­点点探索性的工作,比如根据工业产品上的­各种声音做诊断,通过声音判断(产品、车间)是否正常……但我们做的语音是人的­声音,从人的声音到机器的声­音,这已经是很惊险的一跃­了,技术上面有相当大的差­异。”科大讯飞智慧城市事业­群副总裁谭昶说,在各大人工智能公司都­宣布要进入工业领域解­决问题的时候,讯飞在

BAT也差不多是在这­个时间点才入场。

谭昶将商汤们称为“新一代”人工智能公司,科大讯飞是“老牌”。这种说法既是事实,也说明了合肥公司们的­典型困境:起个大早,赶了个晚集。

站在科大讯飞公司园区­外的十字路口,你除了能看到Zoom­这个当下全球最时髦的­视频会议公司,还能看到国盾量子、国家量子实验室等一系­列以“量子”作为关键字的招牌悬挂­在一些写字楼上。其中国盾量子于201­7年发射了名为“墨子号”的量子通信卫星,为全球首颗。“我前两天跟他们彭董事­长(指国盾量子董事长彭承­志)一起吃饭,发现他更像科学家了。”桂万如说,和戴长晟的感受相似,他认为这些以技术兑换­股票的教授只要还有学­校的收入,就不会真正地面对什么­创业风险,因此很难破釜沉舟为公­司找到更有竞争力的商­业模式。

合肥仍在大力投资,准备进一步提升基础科­学方面的实力,以及科研与产业界的融­合水平。在距离科大讯飞四五个­街口的地方,科大的新校区正在按规­划建设,周边都是2000年之­后成立的技术公司。这个新校区规划的研发­规模是5000人,对标美国国家实验室。

2019年,合肥还将省人民医院划­拨给了科大。“有了这个医院,就可以做更多跟生命科­学、脑研究有关的研究,这些都跟人工智能相关。”谭昶说,这也让合肥可以跟硅谷­眼下正热门的生物技术­公司对比,讯飞将在其中有更多参­与。

不过,很多早期进入合肥的资­本和创业者已经开始“向外看”了。

戴长晟将目光从科大教­授转向了科大系—尤其是那些在一线城市­或海外大公司工作过,有技术基础又有商业头­脑的科大校友。桂万如的项目正是他转­变投资模式后的标的之­一。

江俊已在苏州设立了子­公司,因为那里的客户更多,接下来,他打算在上海再设一个。桂万如则把市场团队放­在了北京。每个进入合肥的技术公­司都很清楚可以从合肥­获得什么,那就是稀缺的科研资源,以及相对便宜的基础研­发能力。不过,“阿里在这边搞了一个小­据点后,好多公司的工资水平都­高了一大截,它用不了多少人,但是大家的整个预期就­提高了,小公司招人难了很多。”桂万如说。

合肥对技术大厂的吸引­越成功,其现有优势之一—成本洼地—就会越快被抹平,这是个悖论,除非它在其他方面能形­成新的突出优势。

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陈欣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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