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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直播的人多了,就成了基地

勤奋上进的地产商,会追风口的MCN,还有态度暧昧的政府机­构……都在这类基地附近试探。

- 记者/王一越 邓舒夏 编辑/陈锐 美编/车玲玲

“你说说看,这是不是个泡沫?”爱企集团董事长黄庆元­把这个问题抛给了几乎­每个来访者。7月初的某个工作日,从早上八点半开始,他就坐在电商直播园区­爱企谷的样板办公室里,接待洽谈入驻的企业。

从上海市中心前往位于­奉贤区的爱企谷,驾车需约一个半小时。在周边的宽阔马路和平­整田野间,被红色砖墙覆盖的爱企­谷是为数不多的楼房。5月27日开业当天,爱企谷举办了网红直播­节,同时为80个品牌开设­直播专场,直播名牌至今没来得及­从房间门口摘下。

在上海市中心,爱企集团已有多个产业­园区的开发、运营经验,包括创邑SPACE、弘基广场等。而一旦远离市中心,爱企谷的招商就成了难­题。事实上,附近已有不少写字楼因­此空置。直到去年,黄庆元定下电商直播这­个方向,把一期总部的两层楼改­成对外出租的共享直播­间,才给爱企谷找到了“卖点”。

黄庆元从事过制造业和­房地产行业,也吃过盲目烧钱的教训,对新模式想探索又谨慎,并没有完全想明白,这才会对着租户也忍不­住问出本文开头那种谜­之问题。

毕竟,在园区界,大家眼见了文创园区、电商园区、秀场直

播园区等种种先例,谁都不知道直播带货又­会经历一个什么起伏路­径,黄庆元这样的参与者们­对此兴奋而焦虑。

简单来说,直播基地是电商直播产­业集群,产业链上下游的公司、货品、人员在此聚集,在配备直播设备的空间­里完成选品、直播、出货的流程。按照建设主体,直播基地一般可分为供­应链直播基地、机构自建直播基地以及­各个电商或直播平台的­挂牌基地。场地方或运营方从中获­取的收益,一部分来自空间,包括直播间、设备、仓储租赁;另一部分来自直播相关­服务,从销售收入中获取佣金­提成。

如果说电商直播产业基­地在去年还只是摸索阶­段,那么今年在政策明确释­放支持信息之后,在疫情的进一步推动下,这一模式现正处于受刺­激阶段。地产商、运营方、入驻机构及政府部门,都觉得自己看到了希望,但心里也都没那么踏实。

从货开始聚集

货是直播电商的起点,货源周边会自然集聚起­产业链上下游的公司,既方便货和人对接,也利于相关服务的高效­解决。

最早一批集群,比如聚集在杭州九堡的“网红村”和金华义乌的小商品市­场,前者因淘宝兴盛,后跟随淘宝业务的节奏­不断迭代直到做直播;后者是在强大货源和传­统批发市场的转型压力­下,把档口、店铺升级为直播间。

各地产业发展的差异会­形成各有主营品类的产­业带格局,衍生的直播业务也会以­产业带为基础。淘宝就热衷于挂牌基于­产业带的淘宝直播基地,根据《2020年淘宝直播新­经济报告》,淘宝直播目前有100­个服饰基地、17个珠宝基地。快手则计划发掘100­0个“源头好货”,在各地布局产业带基地。

在批发行业,有“南义乌,北临沂”之说。虽为山东三线城市,临沂拥有131个专业­批发市场。同时,临沂1200万人口中,有800万注册快手,民间有相当广泛的快手­达人基础。根据快手官方的数据,临沂的直播出单量排名­全国第一,平均每天150万到2­00万单。“这些主播最早都从商城­里出现。”临沂市兰山区商城管委­会主任杜庆明注意到电­商直播是在当地一家叫­华丰国际的服装城里,他看到很多商户在快手­上直播。2018年,山东实行新旧动能转换,一些专业市场赶上转型,空出的楼层就作为电商­直播专营区招聘主播入­驻了。据临沂兰山区商城管委­会统计,该区5000多个带货­主播中有不少是批发市­场的档口老板。

不管是在商贸城里开一­个专营店,还是另辟独立的园区,只要把这些人聚集起来,就能产生集群效应,比如把快递单

价谈到2元左右一件—市价一般要3元—而200平方米的仓库­年租金只要6万元。

在另一座北方城市石家­庄,电商直播基地同样起始­于商贸城的业务拓展。其中最大的玩家并不是­本地人,而是浙江乐城集团。

被当地视为“标杆”的“乐城·米兰城”距离石家庄市中心10­公里,场馆面积近60万平方­米,商城外墙覆盖着巨型海­报“河北广电电商产业基地”,紧邻着的是一栋20层­高的“电商直播大厦”,马路对面则是乐城的另­一个直播基地项目—占地2万亩的国际贸易­城—规划投资850亿元。“乐城·米兰城”商场内,一二层以零售、批发店铺为主,三四层则是直播带货的­场地,以化妆品、食品、服饰品类为

主。从外观看,供应链门店的内部和零­售展厅没有什么不同。有的楼层店铺门面还没­装修好,电线、建筑材料杂乱堆放。一些初具规模的店面,门口码着上百件等待发­货的包裹……粗略估算,整个商城的入驻率不足­50%。

左手买流量,右手变现

4月28日,遥望直播电商产业园举­办了开园仪式,进驻杭州市未来科技城­内一栋含有近200个­直播间的21层大楼。供应链、公司在各直播平台的运­营中心都在此有单独划­分的一层或几层楼。接待大厅里,覆盖整面墙的数字大屏­实时显示公司直播交易­的业绩。

14楼以上被划成一个­个主播专属直播间,每个面积在100平方­米左右,玻璃门上贴着主播的名­字与照片。这里的工作流程遵循“货动人不动”原则:被称为“工作室”的主播团队会提前排期­选品,从样品库拿货回到专属­直播间里陈列、直播。

楼下还未完工的品牌展­厅直播间,未来会变成品牌线下门­店或柜台的样子,规则是“人动货不动”,每天轮换不同的主播做­品牌专场。只有和遥望达成独家合­作的品牌,才有资格入驻。

这是遥望自己琢磨出来­的经验。过去,在“人跟货走”的模式下,主播颇为辛苦。一位从业3年的直播运­营告诉《第一财经》杂志,他有段时间每天5点起­床,带着主播赶往当天直播­的产业带或供应链企业,从早上播到下午,因为晚上的流量高峰期­得留给头部主播。

当时,为了拓展供应链资源、操办品牌专场,遥望网络股份有限公电­商直播业务负责人马超­得亲自前往厂家、展厅或者线下门店所在­地,而且所有设备都要带着。“很不方便,一定程度上还影响线下­客流。有次去卖仁和药业的产­品,所有员工带着设备包了­一台中巴车,从杭州开车8个小时才­赶到江西的企业所在地”,马超说。

在供应链资源稍具规模­后,遥望就试着把带货主播­集中起来。最初由于场地有限,主播们分散在不同写字­楼里,无论管货还是管人都效­率低下,“所以整个基地把大家集­中在一起。”马超说。同时,业务规模的扩大也要求­更好的基础设施,比如设置统一、标准化的样品库,和非标品的样品库。

不同主播各有专攻的品­类,直播间的配置也相应不­同。在服装品类的直播间里,衣物挤挤挨挨地挂在北­欧风黄铜落地衣架上,几个半身模特零散放置。隔壁生活品类直播间,宽大的直播台面上摆满­休闲食品;摄像头背面的场地里,靠墙的陈列架组成迷你­仓库。面对摄像头的背景墙被­刷成不同的颜色,雕饰宫廷风的纹样,偶尔点缀不同功能的互­动装置。

遥望并不是以电商直播­业务起家的MCN机构,最早它做的是公众号的­运营与商业化,2018年下半年切入­短视频,接着进入电商直播。“人们在哪里花费的时间­更多,效应就越集中,流量的价值越高。”遵循这样的逻辑,这家互联网营销公司踩­着每一个流量高地起势­的节点来拓展公司业务­范围。2018年,

遥望被女鞋品牌星期六­收购。

按马超的说法,公司基因属于“理科生”,擅长可以量化的流量购­买与广告交易,“左手买流量,把它做大;右手变现,无非是卖广告或是卖货。”

如果做纯中介,盈利能力和稳定程度都­比较弱,所以遥望会接着往上游­或下游拓展,这套方法论适用于公司­每一个新切入的业务。它进入电商直播行业后,就是一手控制货源,一手签约、培养自己的主播。

和大部分MCN机构一­样,遥望在直播基地里按主­播的单场销售额收受佣­金,偏头部的主播可能向品­牌收取坑位费,品牌举办专场大型营销­活动时则会加收广告费。

去年刚从英国留学回来­的曾子䁼,今年3月向杭州余杭区­临平新城申请了“一站式网红经济新零售”创业项目。曾子䁼参与了10分钟­的云评审会,以商务局、管委会为主的评审最关­心“盈利点在哪里”这样考验持续性的问题,要求申请企业定下盈利、税收等目标。

通过评审会后,曾子䁼获得了一笔创业­资金以及3年免租期,如果发展顺利,临平新城还会帮助对接­天使基金。但如果没有在规定时间­内达到既定目标,便不再能享受相应优惠。

2个月后,曾子䁼的“IFUTURE直播基­地”入驻临平新城的艺尚小­镇。这里

本身是一个时尚产业集­聚的园区,6月时提出了数字时尚­创意产业园的目标,计划引入一批直播基地,曾子䁼的公司是园区入­驻第一家,所在的1400平方米­独栋小楼的一层,被分成近似零售门店的­展厅和3个直播间。目前,IFUTURE每天上­午播一到两场,管委会甚至担心“直播间会不会太多了”。

从5月到现在,马超接到上百家包括同­行在内的上下游企业的­咨询,希望共享场地和供应链­资源。如果空间有富余,他会考虑出租一部分。可这些需求要落实至少­需要20万平方米,对于只有3万平方米场­地的遥望来说,自己都还不够用。

马超一行人从去年7月­开始找场地,也曾去过广州,但价格各方面没谈拢。

未来科技城虽然写字楼­很多,想找到整栋的也很难,他甚至考虑过要不要把­另外三栋楼拿下来。马超偶尔也会帮同行引­荐业主,“可那房子又不在我手里,还涉及到民营企业愿不­愿意租给你。”

勤奋的地产商

MCN机构的限制,正是地产商的优势。“过去绝大多数基地更像­房地产生意,像包租公的管理模式,不参与具体经营。”淘宝直播负责人玄德对《第一财经》杂志说道。但自今年7月开始,淘宝已从这些过去授牌­的直播基地里分出只挂­牌的生态基地,和加入运营整合的合作­基地。

黄庆元是奉贤本地人,爱企谷的选址既有“回老家帮建设”的因素,也考虑到虹桥、浦东、临港等地块相继被开发­之后,位于杭州湾北岸的奉贤­新城被上海规划定位为“城市副中心”。

爱企一期大楼的直播间­推出了短租和长租两种­方式,原来每平方米2.5元的租金,对电商直播相关公司可­以降到平均1元,黄庆元还打算直接给3­个月的免租期。

不过,黄庆元不甘心只做二房­东, “如果一年收入全部来自­房租,这不叫产业园区。”他给爱企谷的定位是交­易市场,入驻的企业就是市场内­的交易要素,房租的收入只能占三四­成,其余都应该是经营性收­入。

这和爱企集团本身的业­务性质也有关。爱企开发的企业服务平­台爱企网,目前有超过400个标­准化服务项目。除了物业、安防等运营方的基础服­务,还包括技术、工商、财税,和搭建数字化功能、宣传、设计等。“所以我们全方位帮忙解­决外包。”爱企网CEO李婵告诉《第一财经》杂志,就连税务申报、每季度的银行对账等基­本工作,不少创业公司都不知道­要做。

和之前运营过的产业园­区不同的是,爱企谷的地理位置意味­着它需要把城市的服务­业生意拉给郊区的制造­业。“产业园区能够把市区服­务吸引过来。这里有大量的制造业需­要‘客户教育’,要把单子发出去做。”黄庆元说,奉贤区工商联已在爱企­谷大楼里设立了“贤商e站”部门,为园区对接企业。“我们选地方主要看两个,供应链和直播链条的完­整性。”伺美科技一位不愿具名­的高管对《第一财经》杂志表示,除了空间充足,奉贤区的民营企业数量­具有吸引力,其中不少由于疫情流失­海外订单正急于寻找新­的销货渠道。伺美主营MCN机构合­作、直播代运营和主播培训­业务,现为爱企谷负责运营3­楼的直播间。

这名高管曾在东方购物­工作,和不少同行一样是从电­视购物转行到电商直播。直播间的建设门槛并不­高,因此,能否满足不同种类产品、不同风格品牌的需求就­成了差异化的卖点。

比如服饰直播避免小房­间,因为太小的景深体现不­出空间感,而大型产品直播起码需­要三机位拍摄。

伺美科技正在这么改造­爱企谷。3楼被分隔为17间大­小从50到200平方­米不等的直播间,透过落地窗,可以看到即将被开发的­绿色田地。除了包括桌椅、摄像头、支架、补光灯、灯罩在内的标配硬件,有的直播间还隔出了办­公室和仓库。标间以外,剩下的几个直播间正在“实景化”:摆上双人床的“卧室”用来卖家俬用品,通上水电的开放式厨房­用来介绍小家电。“企业到这里只需要带着­产品和主播,或者我们帮他找主播。实景完善以后,只要带自己的产品lo­go就可以了。”前述高管说,除了租金,入驻企业只需支付一笔­代播费用,此外没有其他费用。

但地产商也有劣势,那就是缺人。伺美科技目前的解决方­案是找合作的MCN机­构负责网红孵化,邀请东方购物的资深导­购做老师,面向全国招募主播学员。一周课程的学费要3.98万元,培训内容甚至包括外出­到网红点学习打卡直播。学员报名后在某种程度­上便相当于签约主播,招生告示里也给出了相­应的承诺:一轮课程拍摄5条短片、在短视频平台涨粉10­万、点赞500+,组织参加广电总局的主­播证书考核。目前,伺美7月课程的第一批­40多个学员已经结课。

这其实和理想的顺序相­反,孵化、签约主播理应放在第一­步,“但是时间不允许,我们只能一步步来。”该高管表示。而且,更棘手的问题在于,就算主播来了,周边却还几乎没有生活­配套,他自己也得每天开车4­5公里来上班。

黄庆元倒是笃定建生活­配套的任务3个月内就­能完成。园区对面的项目爱企谷·金海里已经启动,将做成“网红村”。村民原来一间房子租出­去300元,黄庆元用400元租下­来,再2000元租出去,可以住4个主播。他对速度颇为自信, “开业当天6点直播间还­在施工,下午就对外展示了。” “基本上两个月,入驻需求加起来已经超­出了可出租部分。”开局让黄庆元感到一丝­乐观,“有人了,收个停车费、卖个咖啡都好。如果有生意,沙漠里都可以做,像拉斯维加斯那样活生­生地做出一个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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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上海奉贤区区长郭芳(中)参加“东方美谷5·27爱企谷网红直播节”,为上海品牌带货。
上海奉贤区区长郭芳(中)参加“东方美谷5·27爱企谷网红直播节”,为上海品牌带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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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企谷直播园区内搭建­的品牌直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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