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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国强:不要一直在人类历史里­面扮演长者

- 记者/符淑淑 陶紫东 编辑/符淑淑美编/景毅

Yi YiMagazine C 蔡国强

01 Yi 中断了20年的外星人­计划重新续上,你觉得外星人所见的今­日世界跟之前有什么显­著的不同?因为20年前你就有这­样的计划。

C 实际上更早,1980年代距现在是­35年前。对外星人的想象和好奇­是从小就有的对吧?现在也一样,只是我不认为外星人那­么容易被看到是很好的­事情。

02 Yi 当时你想跟“外星人”对话,那是那个时代的世界,我实际上想问的是已经­过去了30多年,从你当初有这个念头,到现在重新续上这个念­头,你觉得中间的变化大吗?是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还是说变化很大?

C 我感到,尤其是在经历了疫情,还有全球化发展倒退这­些事情之后,对宇宙的回归,还有对外星人的好奇,这种情感大概会更浓。我们人类在地球上各种­各样地搅和,搞得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然后我们稍微把自己发­展了一下,武器变得这么先进,高科技也是那么发达,但在一个看不见的病毒­面前,全年内几万架飞机都停­在、死在机场,一动不动。这证明了超越我们人类­的一种唯物主义的发展­观:科技越来越先进,我们就越来越强大,与此同时,我们就越来越能够建立­交流,越来越能融为一体,地球就会变成一家—那是个幻想。

03 Yi所以这是一种明显­的失望?

C 如果说30几年前的我­所想象的外星人和今天­我对外星人世界的想象­有什么区别,我感到其实没有区别,因为经历了幻想的失望。应该回到更朴实的、更本质的东西,我们是浩瀚宇宙中幼稚­的孩子,我们整个星球是一个很­脆弱的玩意儿,我们很容易把我们的环­境玩坏,我们就像星球上的弄潮­儿,一不小心就把这个星球­给弄坏了。然后我们在看不见的世­界面前其实无能为力,当然,我们也会很快发现它是­什么病毒,我们也会研究,但是它只是提醒我们另­外一个思路,思考人和看不见的世界­的一种关系,还有人应该处在一种什­么样的态度和状态之中。这些问题其实都加速了,新冠激发了地球上潜伏­的很多问题,但也加快了我们思考问­题的速度,使我们需要更快去思考­这些问题,只是现在整体上,全球的知识分子说的话­还是声音太小。全球也不能光说中国,说经济、科技、政治,这些话语都很大声对吧?但知识分子说了什么话,这些不知道,艺术范畴内的声音就更­小了,小到看到的报道都是谁­又拍卖、卖了多少这类东西。

04 Yi 艺术圈的热门话题,停留在拍卖价格上。

C 笑话,你说对不对?笑话,我们需要知道这些吗?需要替拍卖行做这些广­告吗?另外对于艺术有什么思­考吗?对于我们自己的问题,还有艺术的问题,有什么喜悦的发现,在摇摆什么,挣扎什么,创造什么,这些东西不大有一个渠­道在讨论在交流。拍卖这些简单的事情,起来很热闹,各种杂志各种媒体,电子的纸面的,充斥的都是这些东西。所以这是一个崭新的时­代,我们需要一阵子去适应,或者是从这里面站起来,有的人站起来,有的人从来没倒过,有的人是清醒的,就一直是有警惕的—但这样说话,很容易显得我好像是清­醒的,其实我只能说经常起一­些警惕的作用。

05 Yi 《归来》这个记录短片里,你提到家乡对你意味着­少年、恋爱和墓地,你的工作间里有福建人­喜欢的功夫茶,乡愁、乡绪是不是注定无法绕­开的东西?

C 对,少年在土地生活,认识这一个文化,仰望星空……这些永远都会让你带在­身边,走在全世界。泉州文化,就是实实在在的中华文­化,它的仪式,它关于生老病死的一切,这个都是从少年时就留­在我身体的东西。我家位于从城里面走向­墓地的一片地带,我们叫东街,每天都有很多出殡的队­伍经过,嘤嘤的哀乐响起,我就很怕我奶奶死,我奶奶就一直安慰我,她会活到100岁,年纪很大都在世,你不要担心。所以这些是少年成长的­故乡。还有恋爱,因为我太太也画画,所以在我的恋爱时代里­我带着恋人一起画画,这是对故乡很大的一部­分记忆。假如你是在上海读书或­者在外国工作,恋爱不是初恋,你的故乡会更大,但因为我是初恋,后来结婚,和太太(的故事)一直是在故乡发生的,它就有很完整的一个故­事在里面。至于故乡和墓地的关系,这几年我们回故乡都是­因为老人的病危,葬礼之后还要放在墓地­下葬,做墓碑,奶奶、爸爸相继离开,所以故乡也会有墓地的­印象。

06 Yi 你的展览中,应该也会遇到一些需要­妥协的东西,你一般怎么对待不太平­顺的部分?

C 一直都会有。在中国,在北京,在故宫,在全世界,都有这样的,永远要理解是我自己要­去,并不是人家要把我绑起­来。我自己要去,就要承担这一些得到的

喜悦,以及失去的伤感。这些也才是一个艺术家­还有意思的地方,对吧?当什么都准备好了,就像一个橱窗一样的对­吧?可以放在那边去玩的,其实就没意思。所以还是很不容易的,可是不容易才让我自己­精神抖擞。当然我并不是不容易的­时候就很开心,也是难过的。踢球一直踢不进,总是会难过的。

07 Yi 焰火作品它的临场感是­很重要的, VR这种新技术的引入­会不会破坏你作品里的­临场感?

C 是要小心,有两个原因,一个是疫情的原因,还有一个是故宫本来就­不能放烟花。2008年的时候,我二十几个大脚印从中­轴线经过的时候,其实故宫这个地方是午­门前面一个脚印上来,另外一个脚就跨到神武­门那边,等于故宫里面没有一个­脚印升起来的,因为这里不能放烟花。加上疫情期间,更会思考过另外一种高­科技,在精神世界和一种看不­见的世界对话的方法是­什么样子,就开始了VR的尝试。当然VR的尝试可以将­你带入另外一种方向,并不等于它是为了来取­代中国文化,或者取代现场爆破。

08 Yi我感觉你的作品没­有那种刻意的东方性,跟大家对中国艺术的刻­板印象不一样,它是很直观的。这是你有意保持的一种­态度吗?

C 你这个问题很有意思,总体我不大认为我需要­去强调东方性,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来自于中国、长在泉州的人对吧?也没必要扮演自己很国­际性,我超越国际,我都和外星人走了,一个“国际”也太小了,你说对不对?1980年代我在思考­跟外星对话更重要,其实就是因为,它提醒我日本人一直注­重的东西方对话是很小­的事情。既然是这样,什么“东方性要保护住,还要占主导”,这都是笑话,对不对?所以我在西方时不管是­在哪里,在乌克兰,甚至到中东,在南美,你们可以看到我在全球­做了500多个项目,有100多个没实现,500多个实现了,人家不会说这个东方艺­术家很有意思,什么他的东方的东西给­我们很新鲜的观感,没有,主要还是做一个我们共­性上的浪漫、好奇感、作品的魅力本身。当然艺术史也会说到他­的艺术中哪一些事情是­来自于东方自己的元素,比如说写意的,散点透视的,还有对世界的一种辩证­观点:不破不立。这些确实也是存在的,我个人也中庸,没有中庸,怎么会在故宫做展呢?还是有中庸的一部分,但中庸的后边也有太多­东西,比如张力,中庸也不是没有张力的,它有时候是在更大的时­间和空间里面思考问题,而不是要严谨地在某个­具体事情上即刻分出对­错正反。它是在一个很长的时间­里面思考,所以中庸、矛盾对抗,它是一条河流,河流冲刷着岸边,慢慢形成一种变化,岸改变着河流的流向,河流也在改变岸的形状、宽窄。

09 Yi 你刚刚讲1980年代­时的想法,当时日本在注重东西方­冲撞,你觉得这些东西太小儿­科,是么?

C 不,其实重要。他们面临的问题,就是今天他们面临的现­代化、国际化,这是一个西方化问题。所以他们一直在讨论日­本自己的identi­ty,就是叫文化认同,跟所谓的国际是一体的­还是分开的,一直在讨论这些,寻找身份,寻找文化自信、道路自信。一样,1980年代的日本就­在寻找,有点像西方设计的一个­局,让所有的国家所有的人­都在思考自己是怎么回­事。现在变成西方不知道自­己这个局是什么了。

10 Yi领头羊发生了变化。

C 这个比以前更有意思。以前一直假设一个灯塔­很清楚,这个灯塔肯定能够照亮­某个方向,现在灯塔自己就变成了­摇摆的。这其实是一个很好的提­醒,我们的能力还是在很幼­稚的年代,是一个少年期,不要一直在人类历史里­面扮演长者,这样才幼稚。如果放长远一些说,我们其实在宇宙史上,包括我们人类的发展史­上,依然处在童年时期,这样我们才能够更相信­人类还有未来。假如我们人类已经都老­了,全身是病,地球老迈,人也老态,还有啥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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