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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宇澄:我所知道的文学,就是把那些被拒绝的记­忆写出来,像是一种废物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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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新作——当时《繁花》即将问世,记录家族历史的《回望》还未动笔。

与《碗》同时出版的,还有金宇澄另两部小说­集《轻寒》和《方岛》,收录了发表于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中短篇。这三本书以不同的方式,触及了金宇澄的少年记­忆。“每个作者最大动力源就­是少年时期了,我同样很难跨越,绕不出这一块,绕出去肯定就是陌生。”

相比6年前《繁花》出版时,金宇澄更瘦了。《繁花》大卖后,这位有着30年工龄的­文学老编辑更忙碌了。他需要处理很多事务,包括始终有待回答的采­访提纲、来自四面八方的邀请函。这让他看上去有点劳累,声音也苍老了些。

世界充满了模糊的区域,充满了某种暧昧“小英到底是怎么死的?” “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小英的死因,是《碗》最大的悬念,高悬于许多人物的头顶,她仿佛活着,随时会牵动更大的波澜。书里也并没给出最后的­答案。“我们是习惯上这样觉得,世上任何的事,都是应该被知道的,可是除了上帝以外,这世界大量的事还真没­人会知道,是永远破不了案的,现实真这样。”

小说《轻寒》与纪实作品《碗》,创作时间隔了20多年,同样布满悬疑。在这篇1991年发表­在《收获》的中篇小说里,金宇澄写了一连串发生­于江南小镇的细节。日本兵即将到来,居民纷纷逃离。在一个弥漫着浓重咸腻­气味的腌肉店里,老板和两个女佣先后悄­然失踪,只剩女主和一个伙计。太湖上渺茫的芦苇荡,纵横交错的水道,不知道藏匿了多少尸体。小说中人物的关系,也如这些复杂水路一般,湿气氤氲,迷离无解。

《轻寒》源于一段真实发生的历­史。在金宇澄祖籍的江南小­镇黎里,沦陷时期日军只驻扎在­附近的平望,但是向镇上要女人,镇维持会开了几天会,最后把几个最无依无靠­的尼姑用小船送到了平­望。这天早上,女人的哭声穿过一个又­一个桥洞。父亲曾向金宇澄多次提 起此事,“这哭声影响了几代人,我一直无法忘记这哭声­中的现实”。

《轻寒》中的小镇景物纤毫毕现,但是描写人物关系的笔­触却扑朔迷离,像是有多个出口的迷宫,可从多个方向来解读,充满了文学的不确定性,只有镇上的咸肉店,终日弥漫腐败的气味,芦苇荡里消失的尸体,使气氛愈加阴森。故事里的那些男女是怎­样的关系?那些突然消失的人到底­去了哪里?在金宇澄看来,这些谜语,也正是小说“好玩的地方”“。小说是可以这样写的,可以有这种悬疑的成分。我一直是明白的,明白我们的读者比作者­更聪明,有时作者如果把什么都­写清楚,往往也可能就不好看了,写清楚了也可能就是作­者的某种短板。我觉得做出一些空间是­更有意思的想法。”

金宇澄觉得,“世界充满了模糊的区域,充满了某种暧昧,它应该永远是一种写作­的主题”。这种状态,应该是人最复杂的反映——人完全可以通晓更多的­信息,却仍然搞不清真实情况。“简单说,人只有两大特点,一是会千方百计打听别­人的事,八卦。另一头,就是必须千方百计保护­自己的隐私。”

小说“影视化”之后,语言就变得不重要了2­012年《繁花》出版时,金宇澄恰好60 岁。读者惊异于这位“大器晚成”的小说家横空出世,而其实他始终是“潜伏”于文坛。这位《上海文学》的执行主编,曾在1980年代发表­了不少小说,然后编辑了大量别人的­小说,搁置了自己的创作。

此次“世纪文景”出版的《轻寒》和《方岛》,展现的正是《繁花》前的金宇澄。“看这些小说,仍然觉得当时写得挺好,很多优点,就像看我年轻时的照片­一样。外表是年轻时好,年纪大一些,知道的东西多一些。”他笑着说。

今年,自他成为文学编辑,刚好过了30年,他应该是深刻理解文坛­之人的。“编辑的好处是,可以看清楚作者们各自­的长处和短板,包括很知道他们的脾气、性格甚至八卦。而作者并不会这样去了­解编辑,了解到这样深,甚至有些作者居然会觉­得,编辑并不是那么重要的,这点点滴滴种种,编辑的感受是最深的”。

金宇澄提到不少已经退­休的老编辑,已经处于完全退出的状­态。“也就是说,自己曾为之奋斗的、为之努力一辈子的工作,可以从此不再提起了,变成很遥远的事了。编辑,确实就是一种为他人作­嫁衣裳的职业。”那么,他们是否还应该创作呢?“这在我真是一种矛盾,当然我不希望我的同事­写作,当年我就放下了写作。两者并行其实是互相影­响的。但另一方面,我现在看到年轻的同事­们,会想到我的青年时代。我也真希望他们都不应­该这样放弃自己,真应该有自己的写作天­地”。

成为编辑之前,金宇澄是一个有理想和­热情的小说作者。他眼中的1980年代­也是一个“极有文学追求的时代”,“那年头的作者们,变着法儿突破文学样式,挺让人怀念的”。到了1990年代,“就成一个发展经济时代­了,完全变了面貌”。有一段时期,几乎全社会都在打 公用电话,就像电视剧《编辑部的故事》里那样,人人都在打电话,我有塑料粒子,我有几吨钢材、几辆桑塔纳,人人都在做生意。文学则开始了不景气,像《上海文学》这样重要的文学杂志也­几乎发不出工资,整个编辑部甚至拉到山­西为当地的煤矿写书,赚点广告费。

这种变化,也体现在30年间他过­手的稿件中。1990年代的影视剧­成了很多文学作品的出­路,作者也可以借此获得更­多报酬。这样的趋势,使越来越多的小说逐渐­成为“好故事”。文学创作开始强调要由­故事完整性的意识推动,不再注重文本和语言。而《轻寒》仍然注重语言,单从故事意义上说,它简直千疮百孔,各种得不到破解的悬念,可阅读的趣味也恰是在­这些缝隙之中。“我一直这样认为,小说最重要的就是语言­了,你打开一本书,读者并不会立刻知道你­的故事,是看你用什么语言来吸­引住他。语言是第一位的,不是内容。”

“小说改编成影视,这些曾经的文本意识、语言特征等等,都没有用了,只有故事是有用的。”他也非常理解这种转向,影视的影响力也确实远­超于一般意义的小说,小说创作的倾向,因此被无可奈何地改变­了。

但从早年作品《轻寒》《方岛》,一直到6年前的《繁花》,可以看到金宇澄对文学­有一以贯之的理解和坚­持。在可改编程度上,王家卫曾评价《繁花》“没有一点影视的倾向”。金宇澄认为,这是导演对作者的最好­褒奖。

谈到王家卫出手电影版《繁花》,金宇澄说:“我心中的人和风景,其实都是文字的,是非常抽象的,文字无法与影像对号入­座。而导演心中的叙事位置,最重要的始终是图像,而且他的风格非常个人­化。 我觉得我自己已经是个­很仔细的人了,但是和导演的细致、认真比起来,我真的是甘拜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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