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德鲁克：从印刷术到IT
菲戈/文
明年，将是一代管理学大师、“现代管理学之父”彼得·德鲁克诞辰110周年，也是他留给这个世界的“遗嘱”《21世纪的管理挑战》出版20周年。在这份“遗嘱”里，德鲁克特别对当时正方兴未艾的IT产业发出了忠告，20年后听来，依然有醍醐灌顶之感。
对IT产业，德鲁克算是张乌鸦嘴。他穿透历史的眼光根本没把半个多世纪的兴盛放在眼里。即使在IT最红火的时候，面对那些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CXO们，他的嘴角始终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仿佛在看一堆小屁孩玩大富翁。
他说，你们不懂，你们热衷的 It，information Technology，只是IT里的T。而21世纪，在新一轮的资讯革命中，T，即技术层面的重要性将大大下降。取而代之的，将是I，即资讯的内容和实质。
德鲁克说这话，不是瞎猜，或者眼红。他是有底气的。在《21世纪的管理挑战》里，他 用了10页的篇幅，讲了一个富有教益的历史故事，关于上一次资讯革命，也就是在印刷和书本的普及中所蕴含的深刻教训。
在德鲁克的故事里，当1450～1455年间古腾堡发明了印刷术，便引发了一轮资讯革命。与现在作类比，印刷术就相当于IT里的T，这个新的T取代了更古老的T，即中世纪修道院里的僧侣抄书匠。结果是僧侣大批下岗，全欧洲总数达1万以上。取代他们的，是不到1000名印刷工人。这很像最初服务于IT产业的高薪白领相对于广大蓝领工人的优越地位。
事实上，你很难想象当时一名印刷工人在社会上是多么神气。这批直到1455年还根本尚未存在的人，25年后却成为风云人物。“印刷业在当时整个欧洲地位非常高，正如今天一些独占鳌头的电脑和软件公司，在世界各地声名显赫，备受艳羡。印刷业者是皇帝、王子、教堂和繁荣的商业城市的座上宾，享尽了荣华富贵。”
但是德鲁克的故事还只讲了一半，另一 半，就没那么好听了。因为这样的好日子，印刷工人们没能享受多久，顶多100来年，放在历史长河里，一眨眼都不够。最后一个统领风骚的印刷巨匠浦连登死于1589年。这名见习装订工人起家的“高科技”巨富，像煞当年躲在家里拼装电脑拿出去换钱的比尔·盖茨和戴尔。他最终富可敌国，为自己盖起一座辉煌的巨殿。但是还在他生前，他的印刷厂已经开始走下坡路，而在他死后不久，印刷厂就沦于无足轻重。
“到了1580年左右，这些专注技术的印刷界人士，已经降为普通的匠工。虽然印刷还是受尊重的行业，但已不再属于显赫的上流社会。印刷业的利润也不比其他行业高，所吸引的投资因此不再源源不断，滚滚而来。印刷技术人员的地位很快就被今天称为出版商的人所取代。一般人和公司不再注重资讯科技里的‘技术’，而已转移到‘资讯’上面了。”而所谓“资讯”，就是书籍的内容。“到1500年，通俗文学不再只限于适于口语传诵的诗——特别是史诗，印刷的发明使得如散文类等文体，也开始普及了。”
据此，德鲁克推断，21世纪的IT科技，也将和印刷术一样，面临从天之骄子落回地面的现实。1999年的德鲁克当然还不至于像十年后的国人那样，机智地发明出“IT民工”“程序猿”之类令人哭笑不得的新“职称”，但他明确指出：“上一次印刷书籍的资讯革命，可能可以给今天的资讯人员，包括资讯科技、管理资讯 系统的从业人员和首席资讯官们，带来警醒和教训。这些资讯人员不会消失，但是他们可能即将成为配角，过去40年来一直是耀眼明星的辉煌岁月可能就要结束了。”
真正的资讯革命，不会仅仅来自电脑和电子技术。相反，德鲁克认为它甚至不一定与“高科技”有关，而很可能依然来自那个旧的“非科技”的媒体：印刷。“不是由资讯科技来代替印刷，反而是印刷品利用了电子科技作为配送的渠道。”今天，无论传统互联网巨头亚马逊，还是移动互联网新秀“一条”，都重新将线 下开店作为一项重要战略，而马云直接喊出了“未来的十年、二十年，没有电子商务这一说，只有新零售”的口号。对于德鲁克在那个电子商务正是当红炸子鸡的时代所显示出的洞察力和预见力，你只能叹为观止。
虽然《21世纪的管理挑战》只是本10万字的小册子，也不是德鲁克最新和最有影响力的作品，但在他所有被翻译或尚未翻译成中文的书里，这一本却非常特别。这薄薄的180页“遗嘱”里，一针见血的闪光点简直数不过来。每个问题，德鲁克都只是略略涉及，并提供一个崭新的思考方向。至于把这星星之火燎原开来，总不见得都由这个活了近一个世纪的老头子来帮我们做吧。在我们面对未来迎头撞上的无知之幕上，他凿开了无数小窗洞，让我们窥见了外面的风景，而走出去，无论如何要我们自己抬腿。
说老实话，德鲁克更一般的社会理论我并不感冒。像他在《后资本主义社会》里对知识经济的强调，我就以为有过分渲染之嫌。这一点，即强调知识在21世纪将取代现在资本的主宰地位，作为德鲁克90年代以来的思考中心，在《21世纪的管理挑战》中也处处体现。德鲁克不断提醒我们警惕的“挑战”和“机遇”，很大一部分也来自知识和知识工作者地位的改变。这种说法虽然时髦，却依然有待检验。但同时，德鲁克又是非常敏锐的，老而弥辣。他未必描绘了一幅很正确的宏观社会图景，但在具体问题上，他总是能直刺症结。
[美]彼得·德鲁克 著机械工业出版社2009年9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