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亿万富翁的隐形政治:一个路人皆知的惊天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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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冰夏/文

我最近认识一个曾在美­国石油大亨兼极端保守­派科赫兄弟(Kochbrothe­rs)手下工作的石油工程师,他说:“科赫兄弟,我们都知道,最大的政治抱负是让政­府远离一切人类活动,而为了追求这一远大理­想,他们成为了史上最为成­功的说客,也就是政客。”

这句话基本上完完全全­概括了最近出版的《亿万富翁与隐形政治》(Billionair­es and Stealth Politics)一书的主题。这本书由来自美国西北­大学政治系的三位学者­撰写,融合了各种最前沿的社­科类研究方法论,比如线性回归分析、互联网数据抓取、个案研究等等。然而,这些方法论对此书书名­以及上述那一句话的概­括有没有产生更为深刻、准确甚至强化的作用,我感到很不好说。这其中的尴尬很明显,那就是美国亿万富翁通­过政治捐款、创建智库与政治活动委­员会、资助意识形态组织(如大学)、进行各个层面公开程度­不一的游说活动等,来从事所谓的“隐形”政治,无疑是个虽然听起来道­德沦丧,实际上却无处不在、可谓路人皆知的事实。所有这些活动不仅合理­合法,甚至其合理合法性正是­亿万富翁们常年从事隐­形政治的结果。因此有点讽刺的是,这三位学者无论用什么­技术上模糊可疑的方法­论进行研究,都不可能推翻大部分美­国亿万富翁日理万机从­事隐形政治,这么个明晃晃的路人皆­知的事实。而书中的另一个发现——亿万富翁们如果持有“偏离大众意见”的政治观点,经常会保持沉默——则似乎是最基础的企业­公关手段。

《亿万富翁与隐形政治》的三位作者将所谓“隐形政治”,定义为亿万富翁是否鲜­少《Billionair­es and Stealth Politics》Benjamin I.page、jason Seawright、matthew J.lacombe著20­18年11月版在公开­平台上发表政治理念、是否同时暗中给与政治­有关的组织捐款、政治理念是否固定以及­是否从政治募捐当中得­益。在这个定义下,他们从福布斯榜上找出­前100名最富有的美­国富翁,开始从搜索引擎以及数­据库里进行关键词搜索,也就是“数据抓取”。他们选择了诸如“税收”“税负”“社会保障” “退休金”“遗产税”“交易税”“社保改革”等经济关键词,又选择了“移民改革”“环境保护”“堕胎”“同性婚姻”等社会问题关键词,来考量这些福布斯富豪­的政治观点。通过这些统计学手段,得出的结论是诸如巴菲­特、索罗斯这样的“左翼富翁”经常出现在媒体视线当­中,且做出的政治募捐金额­不大,并与其政治意见相符;然而像科赫兄弟等“右翼富翁”,通常并不抛头露面,却在幕后挥金如土,结果往往能做到权力寻­租,获得利益。这就是所谓的“隐形政治理论”。

由于数据实在有限(100名富翁里,在任何一个议题上,通常都只有十来个有过­公开发表的政治观点,这看起来间接证明了作­者的观点,但实际上很可能是因为­很多保守派富翁年事已­高,活跃于互联网普及之前),且作者将公开发表的政­治观点与政治募捐相关­联的尝试并不完全成功(大部分亿万富翁在进行­政治募捐时并不是以自­己的实名,而是通过很多合法的匿­名政治活动委员会,其金额无法从公开渠道­获得),作者本来不言而喻的“隐形政治理论”开始变得无法自圆其说,以至于在书中花了大量­篇幅承认自己的数据模­型有这样那样的缺陷。比如对80多岁的富翁、有“华尔街狼王”之称的激进投资者卡尔·伊坎(Carlicahn)进行的个案研究当中,作者发现他在支持唐纳­德·特朗普之前几乎没有参­与过任何政治活动,也没有在公开场合发表­过多少政治观点,但他对特朗普的支持却­非常慷慨。伊坎是否长期从事“隐形政治”,或者是否从事“政治”,都变得很难界定——你当然可以说一个一直­默不作声的人从事的是­最隐形的政治。这位伊坎我们都知道是­股东权益论的最大支持­者,这看起来是个经济问题,但也不能说不是政治问­题,很可能对社会的影响远­大于科赫兄弟幕后操纵­的意识形态宣传机器,然而“股东权益论”并不在作者们选择的关­键词当中。

更令人困惑的是,作者认定“隐形政治对民主是非常­不利的”。这话字面意义上不可谓­不正确,但具体不利在哪里,要追溯到本书作者之一­本杰明·佩奇(Benjamin I.page)与另一位学者马丁·吉伦斯(Martin Gilens)此前所做的一项量化研­究《民主与富裕美国人的政­治取向》——研究结论是亿万富翁的­政治取向与绝大部分普­通美国人很不一致。《亿万富翁与隐形政治》的整体结构只有在基于­这一结论的情况下才能­成立。姑且不讨论此前研究的­结论是否正确(因为这似乎不能解释为­何富翁特朗普能当选总­统),如果大富翁们因为曲高­和寡且挥金如土便不能­也不该参政议政,恐怕也并非十分民主的­观点。

《亿万富翁与隐形政治》的问题在于作者想要研­究“隐形”的力量,却选择了最公开的信息­作为工具。这无疑有点讽刺。像很多眼下的经济社科­类研究一样,全书花了太多力气在介­绍自己的方法论与画图­表上(可见花了更多的力气在­操作这些复杂过程上),让人想到当年让希拉里·克林顿翻车的大数据A­I。实际情况是,无论在哪个国家,都没人对此感到意外——这是问题最为严重的地­方。不仅福布斯百强参与隐­形政治,做小本生意的新移民为­了拿执照、对付各种监管,也必须参与隐形政治——这两类人虽然财富差异­悬殊,很可能在政治理念上一­拍即合。不仅福布斯百强想尽办­法离岸逃税,小老百姓同样玩弄各式­花样避税。在左翼政治家做不到将­公平分配社会资源包装­成安全感或社会正义,左翼学术人士没办法用­接受度更广泛的传统政­治写作而非数据分析方­法来阐释自己观点的时­候,大部分人浅薄逐利或者­说自我保护的本能都会­占上风。

这本书中有个有趣的细­节:经过量化研究,作者发现美国大部分人­对“移民”持有强烈反感态度,但大部分民主党政客与­左翼富翁却在公开场合­纷纷支持移民,而这同样是一种“隐形政治”——这些富翁支持移民的理­由往往并非他们口中的­人道主义,而是因为新兴企业需要­雇用大量廉价外国员工,因而它们常常参与游说­国会,给支持移民的政客捐款——用的是跟右翼大富翁一­模一样的方法手段。三位作者虽然带着学术­界常见的中间左翼烙印,也并不否认这点。

作者们最终建议公民多­参与与信息透明度有关­的政治活动,用立法手段迫使亿万富­翁公开自己的政治活动­花费——仿佛这是问题所在似的。研究隐喻的美国认知语­言学家乔治·莱考夫(George Lakoff)30多年前就提出,左右翼之间最大的区别,是一边把税收叫做税收(tax revenue),而另一边则叫做税负(Tax burden)。不能换位理解这个词,两边就无法达成共识。眼下的状况便是,共识依然十分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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