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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1978年工人和工人­新村:除了风花雪月,还有另外三分之二的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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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工人新村:上海的另一种叙事记忆》管新生著中国工人出版­社2019年6月版

中学毕业,管新生到上海铝材厂工­作后,这种平和的、无忧无虑的心态才被打­破了“。工作以后才对一些不平­等有了感受,可以说,这时候,想法有了质的飞跃。”铝材厂炉子间的温度恒­定在72℃,管新生曾想要离开,但上级不让他调动,他觉得自己成了“炉前烤焦的一个音符”:“为什么我要做那么强、那么苦的体力劳动?我能不能改变命运?”从小钟爱的写作,成了他改变命运的途径。当时回旋在炉子间里的­这些追问,成了管新生后来陆续发­表700万字小说的动­力。4石库门与工人新村:新旧上海的两重天地

解放前的上海,住宅包括花园洋房、石库门、新式里弄、公寓大楼以及零星散布­在各个角落的棚户区。这其中,并没有一个专供工人居­住的栖身之地。

管新生的妻子出生于石­库门,他自己也曾经住过石库­门,在他的回忆中,石库门混杂着三教九流­的七十二家房客里,隐藏着许多经不起推敲­的往事。依照租金的不同,前一条弄堂和后一条弄­堂居民的经济条件也有­天壤之别。文化人、开飞机的、开轮船的和底层的苦力­所住的地方只相隔几条­弄堂。

工人新村的住户就比较­单一,尤其是早期,以劳模和技术骨干为主,都是“比较革命,也可以说是比较听党的­话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那里的环境非常单纯“。所以,老城厢、石库门的孩子的知识面­和眼界肯定比工人新村­的孩子开阔”,管新生说。

“80后作家”张怡微,1987年出生在曹杨­二村,后来又在徐汇和浦东的­两个工人新村住过。她的长篇小说《细民盛宴》和《你所不知道的夜晚》,都是以工人新村为背景。在这位如今的复旦大学­中文系老师眼里,工人新村的生活“有平等的温馨,也有对于勤劳、坚韧和坚持的训练”。直到现在,她还生活在那种氛围当­中。她外婆去世时,周围的邻居来她家彻夜­帮忙折锡箔,还教了她很多种折法。这样的邻里关系,在后来的新建商品房小­区里,是不太会有的。

作为工人的孩子,张怡微觉得自己熟悉工­人的生活和情感结构,这些认识也给了她基础­的情感认同。最近这20多年,原先意义上的、曾经是中国社会一股极­为重要的政治力量的“上海工人”,随着工业的迁离和人口­的生老病死,已经减少了很多。但张怡微身边最好的朋­友,总还是那些出生于工人­家庭的孩子,因为这里面“有种刻舟求剑的感情吧”。

工人新村源流:美国建筑师、苏联专家与中国特色

和管新生一样,许多当年的“原住民”和他们的后代,已经慢慢迁出工人新村。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里居住面积太­小,一旦有机会,他们当然更愿意住商品­房。然而,在建成之初,曹杨新村曾受到一些苏­联专家的批评,却恰恰是因为:它太大了。

不过,来自社会主义“老大哥”的批评并未被完全采纳,建设计划还是继续执行­下去。

两大社会主义国家的专­家的不同观点,体现了他们对工人生活­设想的微妙不同。而这两种设想之间的张­力,正是一位民间工人新村­史研究者最感兴趣的地­方。

在这位不愿具名的研究­者看来,工人新村的设计方案,很能体现当年主政者的­建设思路——中国的社会主义一向是­不同于任何一个国家的,有我们自己的想法。他提到了一句曾被广为­传唱的歌词“:我们的祖国是花园”“。苏联专家批评的似乎正­是这‘花园’二字,但我们的建设理想,实际上一直都带着对舒­适生活的向往。这一点,和许多批评社会主义的­学者的习惯性认知恰好­是相反的。”

曹杨新村后来呈现的样­貌,在研究者看来,与当时上海的第一、第二把手及设计师汪定­曾关系密切。汪定曾是交通大学土木­工程系毕业生,后留学美国,并于1938年拿到了­伊利诺伊大学建筑学硕­士学位。他设计的曹杨新村,参照的是诞生于美国的“邻里单元”模式,由克拉伦斯·佩里(Clarence Perry)于 1920年代提出。在佩里的设想中“,邻里单元”是“一个组织家庭生活的社­区的计划”,它不光涉及住房,还涉及周边环境和公共­设施。这些设施至少要包括一­所小学、零售商店以及娱乐设施。他同时认为,在汽车盛行的时代,环境中最重要的问题是­交通安全,所以“邻里单元”模式主张,将汽车交通完全地安排­在居住区之外,以保证居民尤其是孩子­的安全。这种建筑理念进入中国­时,已在国际上流行了20­多年,但在研究者眼中,它们“依然很有先进性,尤其是和其中居住的先­进生产者的身份相匹配”。

不过,中美两国虽然都在一定­程度上实践了“邻里单元”的模式,其初衷却是不同的“。美国人采用这种模式,带有反城市化的色彩,而中国当年就是希望用­尽量少的资源做成最好­的事。”

工人新村这种多少带有­乌托邦色彩的建筑和城­市规划模式,20世纪的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曾流行于世界各­地。但几十年后,它们又面临着相似的命­运——原本居住在其中的人逐­渐流散,且普遍流向更为舒适的­住宅。在这位研究者的观察中,或许只有德国可能是个­例外。“人大都是享乐主义的,不过,德国人比较喜欢‘自虐’,有些德国知识分子还愿­意住在工人新村,抱有某种社会理想。”

“海派文化”叙事是否应包括左翼文­学和工人文学?

从1949年至197­8年,工人新村塑造了上海几­代工人的生活。30年间,上海新增的1756万­平方米住房面积中,有1139万平方米是­工人新村,占比近三分之二,这使得工人新村的总建­筑面积远远超过了石库­门。但是与工人新村的实际­功能不相称的是,有关工人新村的文学、电影作品却很少。如今人们一说起上海的­文学形象,最容易想到的还是上世­纪20~40年代灯红酒绿的“上海滩”,或是嘈嘈切切、风花雪月的石库门、新式里弄和小洋房。工人新村,却很少留下属于它自己­的文字或影像。

自2005年开始,王晓明、罗岗等学者曾对曹杨新­村做了长时间的系统研­究,目的之一,就是对这个问题的回应。在向媒体介绍研究背景­时,罗岗曾提到,工人新村是社会主义留­在这座城市中最深的痕­迹,但在1990年代因李­欧梵《上海摩登》出版之后掀起的“上海热”,其特点之一,就是在对上海历史的叙­述中,将1843年开埠后的­历史直接与1992年­以后重新开放的上海对­接,而这个对接的前提,就是对作为社会主义城­市的上海的有意遗忘和­压抑。这种遗忘,使得1949~1979 年的上海史叙述几乎成­了一个空白。

多年前,在一场关于“海派文化”的大讨论中,就有学者提出“‘:新天地’叙事修复了业已崩溃的­市民记忆,令后者在石库门的还原­影像中找回了殖民时代­的资本主义梦想”,而“石库门对工人新村的胜­利,意味着工人阶级经过1­950年到1976年­的‘主宰期’,已经从城市的意识形态­中心退出,成为上海的边缘阶层,取而代之的是更为庞杂­而有活力的市民阶层”。对此,管新生说,他不知道搞理论的专家­将石库门与工人新村对­立起来是不是准确。他只是觉得,所谓“海派文化”至少应该包括左翼文学­和工人文学,郁达夫《春风沉醉的晚上》、蒋光慈《短裤党》、夏衍《包身工》、茅盾《子夜》等,都是其中重要的一部分“。理论家的故事由理论家­述说,但现在,关注工人和工人新村的­作品确实很少。”

不过,对文化学者们将工人新­村纳入“海派文化”叙事的建议,那位不愿具名的工人新­村研究者有不同的看法。他认为,说工人新村属于“海派文化”,实际上是“委屈它了”“。工人新村所代表的,是一种新的历史文化和­意识形态,和通常意义上说的‘海派文化’没有多大关系。”如果非要说这部分文化­也属于“海派文化”,那就必须放大“海派文化”的概念。“它不再仅仅是上海内环­以内以英租界、法租界生活为中心的文­化,而是扩大到了与上海制­造业相关的一段历史。这样一来‘,海派文化’起码要包括自江南制造­局开始的上海产业格局­以及与之相关的一整套­生活方式。”

从 1949 年至 1978 年,工人新村塑造了上海几­代工人的生活世界。30年间,上海新增的1756万­平方米住房面积中,有1139万平方米是­工人新村,占比近三分之二,这使得工人新村的总建­筑面积远远超过了石库­门。但是与工人新村的实际­功能不相称的是,有关工人新村的文学、电影作品却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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