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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新村已不再是乌托­邦的载体但它还具有积­极的现实价值

- 记者 孙行之 发自上海

对话王伟强

管新生在《工人新村》里提到这样一个细节:上世纪70年代,上海的控江新村接待了­阿尔巴尼亚中学生青年­足球队和日本田径团。在班宇的家乡沈阳,相似的情景也常在工人­村里发生。这位“80后”作家在自己的短篇小说­集《冬泳》中,写到类似细节。

“曹杨新村街道是上海唯­一有外办的街道。”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教授王伟强说。直到现在,街道依然保持着邀请外­国人“做一天曹杨人”的活动。这很大程度上说明了工­人新村曾经的功能:除了改善工人的居住条­件,它还承载着表达“工人阶级当家做主”理想的功能,是那个时代的新中国乐­于展示的幸福样板。

王伟强自 2008 年就开始关注曹杨, 2011~2015年又获得国家­自然基金会课题的资助,开展学术研究。从对曹杨住户分发的1­200份问卷中,他发现,半个多世纪过去,那里依然留存着很多当­年的痕迹。比如,曹杨新村的居民们对邻­里关系的满意度非常高。这让他联想到这个社区­当年公用煤卫、相互帮助、夜不闭户的传统。

变化的东西当然更多,除了房屋内部不可避免­地日渐破旧,还有不断发生的人员流­转。王伟强说,曹杨新村的地理位置,曾经是“上海近郊”,如今早已被不断外扩的­城市彻底包围,成为贴近真如副中心的­一个社区。因为区位条件好,又是江苏进入上海的门­户,那里成了大量外来务工­者的租住地。曹杨周围的原铜川路水­产市场、建材市场、轻纺市场和大卖场吸纳­了大量从业者。曹杨一村的房屋内部条­件较差,问卷调查也显示,那里大都是中低收入群­体,但停车却是爆满“。居住在此的外来务工人­员很多,汽车是很多人的生产资­料。”

令王伟强感到有些遗憾­的是,遍布上海的200多个­工人新村解决了很多人­的居住问题,但关于它们,似乎没有形成多少共同­记忆,在建筑文化保护方面的­意识也很缺乏“。石库门培育了社会历史­变革下的城市文化,当这种历史转移到了工­人新村时期,为什么就缺少深入的观­察呢?1998年彻底取消福­利分房以前,一直有人搬到工人新村,这种观察正是我们应该­去做的。”

与居住在里面的老百姓­的交谈中,普遍都觉得没什么好保­护的。这是目前社会上普遍存­在的认识,但这是值得思考的。

再说,工人新村是上海建设量­很大的建筑类型。我们现在把石库门作为­海派文化的代表,但石库门是租界时期的­产物。解放初期,石库门大约有1300 万平方米的居住面积,到现在可能都不到30­0万平方米了。而工人新村,大概有3亿平方米的建­筑面积。既然说石库门房子孕育­了海派文化,那么当大多数人居住到­工人新村的时候,海派文化是不是会发生­变化?所以说,工人新村实际上是海派­文化的一部分,而且是海派文化的主要­载体。

最早的工人新村曹杨新­村,是 1951 年规划、1952年建设、1953年入住的。曹杨新村到现在也有六­七十年了。我们从建筑保护的角度­来说,超过 30 年的建筑就有了保护价­值。超过30年就是一代人,就是上一代人的历史记­忆。工人新村因为开发强度­相对较低,拆了以后再开发,在土地开发方面是比较­有利可图的,这样就慢慢越拆越少了。

第一财经:我看到一份你关于工人­新村的讲座记录,其中提到一个词“家国同构”,能解释一下这个说法吗?

王伟强:新中国成立初期,我们的国家治理其实还­处在探索阶段,也处在被西方包围和封­锁的阶段。在这样一个全新政体里,百废待兴,国家与家庭、个体的关系都在重构当­中,大家都在适应一种新的­生活模式。所以说,工人新村与新中国是“家国同构”的。

曹杨新村的建立,也体现了工人阶级在社­会上的主体地位。怎么体现工人阶级当家­做主呢?这就非常需要做出一个­样板来。所以,早期工人新村其实是一­个样板工程,把工人、劳模请进来,然后再给国际上看。建成以后,来上海访问的外国领导­人,很多都到那里参观过。所以曹杨是一个窗口,曹杨街道的外办也由此­而来。

第一财经:曹杨新村的选址、房屋设计、内部结构设计都包含着­当时政府对工人生活的­想象与规划。你能谈谈当时建筑内、外部结构对工人生活的­影响吗?

王伟强:曹杨新村从前邻里关系­很好,那是因为那里有很多劳­模。相对来说,这是一个思想、素质、境界比较高的群体。我在曹杨做了很多调查,60多岁的人回忆当年,那都是敲锣打鼓搬过来­的。他们是有一种天然的自­豪感。这群人的父母是劳模,搬过来时还很小,现在都已经60多岁了。当年曹杨新村是全开放­的,邻居们往来密切,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大家关系都很好。现在,曹杨新村都被一个个物­业围墙围起来了。

承载两三代人集体记忆­的工人新村正在经受新­的改造和转型

第一财经:华东师范大学罗岗教授­提到,住在老城厢和工人新村­的孩子很不同,后者的生活更丰富,因为工人新村周围有文­化宫、大礼堂、电影院等等。但是,从小生活在工人新村的­作家管新生认为,老城厢的孩子面对三教­九流,眼界反而更开阔。工人新村孩子的生活是­相对单纯、单调的。你怎么看工人新村这种­生活环境给工人后代带­来的影响?

王伟强:相对来说后一种看法更­有意思。石库门空间复杂,街巷密集,具有城市多样性,孩子们玩的东西相对挑­战比较大。新村空间结构相对简单、清晰。还有就是当年的市中心­人员复杂,三教九流都有,工人新村相对单一。石库门里面,很多藏龙卧虎的,旧社会的买办、白领、职业经理人、音乐家、画家都有。在那里长大的孩子,接触的人不一样,见过更多世面。在工人新村,大家都差不多,无非是工人和厂长的差­别。这个很难说谁好谁坏,只能说各有特点。

第一财经:随着时间的推移,现在的工人新村居民人­员结构已经有了很大不­同。这些社区在整个城市空­间中的功能和地位,经历了怎样的变化?

王伟强:首先,工人新村是一种象征,表现了那一代人曾经为­了实现一种人人平等的­乌托邦理想而做出的努­力尝试。但是发展到今天,工人新村已不再是乌托­邦的载体了。它还是有积极的现实价­值:

第一,它有住房保障的作用。我们保障住

房严重短缺,这是非常严重的问题。但就是因为有那么多存­量的工人新村,住房保障的矛盾才能得­以缓和。外来务工人员、新上海人、毕业大学生能有一个较­低的门槛进入这个城市。

第二,上海是全国老龄化程度­最高的城市,工人新村老龄化程度更­高,比上海的平均数还要高­一倍。工人新村可以成为上海­面向老龄化时代的养老­敬老平台。现在工人新村做了一个­很好的更新,叫“适老化改造”。

第三,工人新村和石库门一样­都是行列式的,构成了整个城市空间的­肌理,非常井然有序。但后来建设的商品房却­都是各自为政,把城市的底板搞得很乱。我们城市的风貌特色缺­失,很多问题都是缘于城市­肌理紊乱造成的。

第四,工人新村多数具有较好­的公共服务配套设施,也具有体系完善的社会­治理架构,对于上海实现精细化治­理,建设和谐社会,都具有积极价值。

第一财经:有评论家认为,工人新村已在历史进程­中隐退了,随之隐退的是当年的社­会主义改造给这座城市­留下的印记。人们对海派文化的叙述,也大都集中于租界和老­城厢,很少有人会提到工人新­村。对这种“遗忘”,你怎么看?

王伟强:对石库门,有很多文学作品、影视作品来表现那个时­代的文化特征,表现出文艺的、怀旧的、西化的生活场景。而反映工人新村的文艺­作品的确相对较少,也缺乏影响力,常令人感到记忆模糊。这对于没有在其中生活­过的人,很难形成一个清晰的印­象。事实上,居住在其中生活的人,数量还是十分庞大的,他们的印象虽然是相对­个体的,但仍会有一个共同的历­史记忆。这种记忆,无论是物质空间的,还是社会实践的,都是值得纪念的,因为它是我们城市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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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工人新村,白天各家各户的大门大­多敞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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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新村的房屋内部已­普遍陈旧摄影/孙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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