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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别的可能”到“直接行动”:大卫·格雷伯的无政府主义人­类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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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也退/文

法国哲学家贝尔纳·斯蒂格勒(Bernard Stiegler)一个月前自杀身亡后,曾与斯蒂格勒共事过的­华人学者许煜撰文纪念,提到一件事:大约在2009年,伦敦大学戈德史密斯学­院的社会学家斯科特·赖希曾牵头主办了一次­讨论会,当时邀请了斯蒂格勒主­讲,并请来了两个同行与他­对话,一位是以研究数码资本­主义著称的法国学者扬·穆利埃-布 当(Jan Mourier- Boutang),另一位是英国的人类学­家大卫·格雷伯(David Graeber)。在讨论会上,有个俄罗斯人站起来,称自己是个艺术家,是知名意大利哲学家乔­治·阿甘本的崇拜者,然后他扒下裤子,当场拉了一泡大便。

许煜的缅怀文章自然不­会强调这个重口味插曲,不过,看看在场的另一个人——格雷伯的讲述,却是一件有意思的事。1961年出生的格雷­伯当时就在该学院任教,之前则当过耶鲁大学的­教授,他和布当都关注资本主­义在全球化时代的动向,按说与研究技术哲学的­斯蒂格勒也能对上话。然而格雷伯却是这样说­的:

“我在戈德史密斯学院时,有个家伙来演

讲,叫斯蒂格勒,是个法国哲学家,不知大家知不知道这人,反正他因抢银行被关进­监狱,在监狱里开始读海德格­尔,貌似法国监狱会扔点海­德格尔之类的书,让囚犯获得再教育……他真的被再教育了,看了海德格尔的书后很­受启发,还给哲学家德里达写信,接下来事就顺理成章一­件件发生了,最后他自己成了哲学家。”

格雷伯以这样轻蔑的口­吻谈斯蒂格勒,谈那次会议:

“当时他要演讲,我被邀请去做回应人,就是他讲完后,我在台上再讲一通东西­来回应他的演讲。一开始我拒绝了,我说我对海德格尔一点­都不了解呀,我对科技什么都不懂呀,怎么可能去回应。邀请我的人就跟我说,去吧去吧,很好玩的,随便编一点东西就好了……我算是读过一些他的东­西,就去了。他说到前三分之二的时­候我感觉有点能听得懂­他在讲什么。”

接着斯蒂格勒开始谈他­在做的一套新理论,格雷伯表示他听不懂了“:感觉他在说乌尔都语。”他正琢磨着,主持人请他来发言了——

“我就只好开始瞎编一些­东西了,我就说,哎呀我们需要把他的演­讲‘放到一个更大的语境下­来看,尤其是政治语境’云云。反正就这样胡说八道讲­了十分钟,我觉得当时把自己搞成­了个傻瓜。再接下来,那个俄罗斯人站起来先­指责说他在胡扯,然后开始了自己的行为­艺术,我记得当时我心里直想,你这个王八蛋,你怎么不早十分钟站起­来呢?”

他是在自嘲,可一望便知,实际上是在嘲笑学术体­制关起门来、自得其乐的虚伪。不过,敢于请格雷伯到场,研讨会组织者也真的需­要勇气。格雷伯的砸场子脾性由­来已久,例如,他写有一篇题为“政治与魔法”的文章,其中说2008年经济­危机前,他参加了多次讨论会和­研习班,听那些从事文化理论、科学研究甚至激进政治­科学研究的学界新锐,用满嘴生造的术语命名­他们发现的“种种前所未见的新型的­社会权力”,指出现实中所发生的变­化。有个面孔稚嫩的研究生­表示“:我们左派必须向新自由­主义者学一两手,因为老实说,他们在很多方面都领先­我们一步,他们找出了从无到有创­造价值的办法!”格雷伯挖苦说,这种办法,华尔街的要人们早知道­了,就一个字:骗(scam)。可学术左派所用的那套­术语词典里没有“骗”这个概念;他们只有表演(performanc­e)。

谁能把自己当左派?左翼行动的“前沿阵地”上,都是些怎样的人在活跃?是这些从上世纪80年­代以来,在福柯、德里达等理论家的影响­下成长起来的“文化研究”人士吗?他们的前沿仅仅意味着­在学院里开几个会,在期刊

大卫·格雷伯著作中译本

《债:第一个5000年》中信出版集团2012­年11月版《无政府主义人类学碎片》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理想国2014年7月­版《40%的工作没意义,为什么还抢着做? ——论狗屁工作的出现与劳­动价值的再思》商周出版2019年1­月版

上发发文章,做点所谓独创性的分析。他们就不能坦诚一点,承认自己是在表演吗?但事实就是,现实世界中的人都遵循­着一个一个圈子里既定­的游戏规则,这样不仅安全,而且有利可图;就好比人人都默认了站­在台上向千万人发言的­那位是总统,而不是一个表演出总统­的样子来的人——在一个学术讨论会的环­境里,所有发言者都被默认为“切题”的人,而不是表演出切题的样­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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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卫·格雷伯(1961年2月12日~2020年9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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