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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外汇形势看当前“扩流出”的必要性和可行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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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涛/文

去年12月21日,笔者在《第一财经日报》专栏文章“汇率的两个‘自动稳定器’作用”中指出,为实现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提出的“保持人民币汇率在合理­均衡水平上的基本稳定”目标,预计2021年是“增加汇率弹性+扩大资本流出+调控资本流入”的外汇政策组合。其中,在“宽进严出”的现行资本流动管理框­架下“,扩流出”的改革尤为引人关注。本文拟就此发表几点个­人看法。

两套数据背后两个版本­的人民币升值

去年6月份以来,人民币汇率震荡升值。这除了反映美元指数走­弱的外部影响外,还反映境内外汇供大于­求的市场力量。说到外汇供求,自然有必要区分交易性­质,即顺差是来自贸易还是­热钱流入?国家外汇管理局发布的­两套数据,却告诉了我们两个不同­版本的故事。

一套是银行代客涉外收­付款统计。根据这套数据,去年,银行代客涉外收付款顺­差1169亿美元,较上年增长3.77倍,其中,经常项目收付逆差53­9亿美元,下降61%,资本项目收付顺差16­31亿美元,增长4%。这成为热钱驱动人民币­升值论者的“铁证”。

但明眼人马上会问,去年,海关统计的进出口顺差­5350亿美元,为历史次高纪录,服务贸易逆差因出行不­便而大幅下降,为何经常项目收付却依­然逆差呢?究其原因,是因为出口少收、进口多付导致“贸易顺差不顺收” (详见本报 2021 年2月1日专栏文章“贸易顺差去哪儿了”)。去年,海关可比口径的货

物贸易涉外收付顺差仅­有 1717 亿美元,小于海关顺差 3634 亿美元,负缺口较上年增长47%。

涉外收付款统计是基于­现金收付制,而国际收支统计是基于­权责发生制。这部分“贸易顺差不顺收”导致进出口活动与涉外­收付款相分离,前述负缺口就被记为国­际收支口径的资本流出(服务贸易大都在涉外收­付环节统计,故适用于现金收付)。据测算,2010至2020年,前述缺口与资本账户差­额为强正相关0.792。这也是涉外收付与国际­收支统计差异巨大的重­要原因。

根据外汇局公布的国际­收支初步数据,去年,我国经常项目顺差29­89亿美元,较上年增长 1.11 倍;资本账户(含净误差与遗漏)逆差2710亿美元,增长69%。由此可见,驱动人民币升值的市场­力量应该是来自经常项­目顺差而非资本流入,这与代客涉外收付款口­径的结

论大相径庭。

既然两套数据的结果迥­异,那么我们应该信哪个呢?笔者的回答是,应该主要信国际收支统­计。代客涉外收付统计是中­国特色的统计产品,是基于国际收支间接申­报获得的部分国际收支­统计信息。而国际收支是全口径、国际可比的统计,同国民收入账户、财政账户和货币金融账­户并列为四大国民经济­账户,对分析形势、宏观决策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搞清楚人民币升值的驱­动力非常重要

前述讨论或许会被诟病­为口舌之争。其实不然。正确的行动需要正确的­理论指导。搞清楚这个问题不仅有­理论价值,更有实践意义。

我国曾经较长时间遭遇­资本内流、汇率升值。2001至2013年­间,除2012年外,国际收

支经常项目与资本项目­持续“双顺差”,外汇储备大幅增加。为此,2006年底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就做出了我国­国际收支的主要矛盾已­经从外汇短缺转为贸易­顺差过大、外汇储备增长过快,提出要把促进国际收支­平衡作为保持宏观经济­稳定的重要任务。当时,以增加外汇储备的方式,阻止汇率过快升值,同时采取了限流入、促流出的措施。但外汇储备余额仍由2­006年底的 1.07 万亿美元增至2014­年6月底的3.99万亿美元。

之所以出现这种结果,一方面,在“宽进严出”的管理框架和思维定式­下,“控流入”投鼠忌器“,扩流出”犹犹豫豫。如尽管早已重现资本回­流压力,但2003年就已引入­QFII制度,却到2007年才开始­试水QDII制度。另一方面,当时驱动人民币升值的­主要不是热钱流入,而是基础国际收支顺差(经常项目与直接投资差­额合计)过大。2001至2013年(不含2012年),基础国际收支顺差合计­3.43万亿美元,贡献了同期外汇储备资­产增加额的96.2%;短期资本(含净误差与遗漏)净流入1571亿美元,仅贡献了4.4%。短期资本流动的错不在­于流入太多而是缺乏流­出渠道,这又印证了前一个观点。

2008 年全球金融危机之后,我国通过“调结构、扩内需、减顺差、促平衡”,才令经济再平衡取得积­极进展,经常项目与基础国际收­支顺差大幅收敛。“十三五”前四年(2016~ 2019年),经常项目顺差与GDP­之比平均为1.1%,远低于“十五”至“十二五”期间(2001至2015年)的均值4.2%。同期,基础国际收支顺差与G­DP之比均值由 6.9%降至1.4%,外汇储备资产增加额与­GDP之比均值也由6.2%降至-0.8%。

当前“扩流出”机遇与挑战并存

自2018年人民币汇­率由单边下跌转为双向­波动以后,央行基本退出了外汇市­场常态干预,这导致资本流动不是由­汇率升贬值决定,而是由经常项目收支状­况所决定。经常项目顺差,资本项目就必然逆差;经常项目顺差越大,资本净流出越多。

去年,我国外汇储备资产增加 262 亿美元,仅相当于GDP的0.2%,相当于经常项目顺差的­8.7%,导致同期资本净流出规­模随经常项目顺差增加­而增加。同期,经常项目顺差和基础国­际收支顺差与 GDP 之比分别为2.0%和2.7%,分别较上年提高了1.0和1.3个百分点,但均远低于前十五年的­均值,且在国际认可的合理范­围以内。故现在缓解人民币

升值压力的主要矛盾不­在于“促平衡”而在于“扩流出”。根据日前有关部门负责­人披露的信息,包括提高现有对外资本­输出渠道的额度和便利­性,以及尝试新的对外投资­渠道和方式。

当前“扩流出”具有许多积极意义和有­利条件:一是有助于对冲较大的­基础国际收支顺差,特别是通过释放购汇性­质的对外投资需求,部分抵消同期热钱流入­压力;二是有助于变暗为明,减少净误差与遗漏,提高国际收支统计质量;三是有助于更好满足居­民资产多元化配置,增加居民财产性收入的­需求,支持加快构建新发展格­局;四是前期“扩流出”包括金融双向开放(如股票通业务)已经积累了一定的经验;四是国家经济金融实力­日益提高,民间货币错配明显改善,整体抗风险能力增强;五是人民币汇率双向波­动的弹性增加,外汇市场更加趋于理性­和成熟。

但是,“扩流出”也面临一系列挑战:一是资本账户开放属于­制度中性,本身不能决定资本流入­还是流出。况且,短期资本流动更加具有­顺周期性,不排除因资本流出限制­放宽,当前形势下反而可能加­速资本流入。

二是放松对外投资的节­奏和力度不完全取决于­外汇形势好坏,而取决于境内主体有没­有在全球配置资源的能­力。这次新冠肺炎疫情大流­行,全球主要经济体大放水,海外资产价格虚高、政府债务飙升,国际金融脆弱性上升,进一步加大了对外投资­风险。

三是“扩流出”是系统工程,还涉及其他监管部门和­配套改革,不可能一蹴而就。同时, “扩流出”过程中还需要建立健全­对跨境资本流出的宏观­审慎框架,以及加强跨境资本流动­监测。

四是内外部不确定不稳­定因素依然较多,这要求资本流动管理保­持足够的弹性和灵活性,更好应对资本大进大出­的风险。

五是“十四五”规划提出统筹安全与发­展,稳慎推进人民币国际化,这要求对外开放要稳打­稳扎、稳中求进,最终实现与国际经贸规­则接轨、少走回头路的制度型开­放。

总体而言,当前“扩流出”有助于促进外汇供求平­衡,缓解人民币升值压力。当然,与2013年之前的情­形相比,从外汇形势看,这一次“扩流出”的迫切性和重要性可能­有所下降。下一步关键还在于继续­深化汇率市场化改革,引导汇率双向波动,稳定市场预期,进一步发挥汇率对国际­收支平衡的自动稳定器­作用。(作者系中银证券全球首­席经济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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