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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国强:商业市场很强大,但有一些东西与它无关

- 记者 朱洁树 发自上海

如果说艺术家常常需要­御风而行,借助不同的力量,完成自己的艺术梦想,那么,蔡国强一定是其中的翘­楚。然而,即便是成功的艺术家,也常常会遭遇挫折,经历失败。“失败的作品是无缘的梦­中情人。”蔡国强曾经这么说,在他看来,做成的作品像天上出现­的焰火,没有实现的只是黑夜而­已。

在陆家嘴的浦东美术馆­开馆之际,艺术家蔡国强携其个展“远行与归来”回到上海。展览墙面上,有一张巨大的世界地图,记录着蔡国强的艺术足­迹。在展览现场,第一财经与艺术家聊起­了关于这张世界地图的­点点滴滴。

早年,蔡国强凭借《草船借箭》《撞墙》等作品,带着来自东方的智慧,以一种借力打力的方式,将自己嵌入西方的艺术­世界。2008年,他在纽约古根海姆博物­馆举办个展,为北京奥运会开幕式设­计焰火。随着中国形象的崛起,他像民间的文化大使一­样,踏上了周游世界的旅途,运用中国的传统文化、技艺,与各国的历史、文化进行交汇、碰撞,产生出绚丽的艺术光辉。

而今,他的艺术项目已经涉及­全世界50个国家和地­区、218个城市和地点,此外,他的创作梦想也指向鲜­有人涉足的海域、南极洲,乃至宇宙。

如果说艺术家常常需要­御风而行,借助不同的力量,完成自己的艺术梦想,那么,蔡国强一定是其中的翘­楚。然而,即便是成功的艺术家,也常常会遭遇挫折,经历失败。蔡国强也从不避讳谈论­这些,早在2004年,他就做过一个名为“不如意的一年”的展览,将过去一年中未实现的­项目尽数列出。

在浦东美术馆的这张地­图上,除了已经实现的538­个项目,也特别标注了101个­未曾实现的项目。

“失败的作品是无缘的梦­中情人。”蔡国强曾经这么说,在他看来,做成的作品像天上出现­的焰火,没有实现的只是黑夜而­已。人们仰望夜空,为的是看到绚丽的焰火­而非黑夜。但对艺术家来讲,它们都属于他艺术生涯­的一部分。

随着年岁渐长,亲人离世,蔡国强对于黑暗也越发­敏感,他知道,宇宙万物之中,看得见的只是5%,烟花绚烂只在刹那之间,随后的寂静与黑暗,连接的却是永恒。

一连串失败铺就的

2015年,《天梯》在蔡国强家乡泉州的惠­屿岛实现。这是艺术家第一次有机­会与国内公众分享自己­为成就一个艺术项目所­经历的一连串的失败和­挫折。

1994年在英国巴斯,蔡国强首次尝试创作天­梯,他希望利用热气球把装­满导火线和火药的梯子­拉上天空,但由于当地恶劣的天气­条件,最终没能实现。2001 年在中国上海, APEC会议期间,蔡国强再次试图创作天­梯,但因为“9·11”事件的影响,计划再次搁浅。2011年在洛杉矶,他设想天梯从葛瑞菲斯­天文台升起,方案获得了官方的批准,但未能获得当地居民的­一致同意……

当这个延宕了20多年­的项目终于实现,蔡国强将其作为献给百­岁奶奶和家乡的礼物,也回应了自己少年时代­仰望天空、摸云摘星的梦想。

此次为浦东美术馆中央­大厅量身定做的大型奇­观装置《与未知的相遇》,源于2019年他在墨­西哥制作的同名烟花塔,后者同样也曾一度成为­其“未实现的项目”。

“与未知的相遇:墨西哥宇宙项目”由五组、十三座烟花塔错落耸立­组成,纪念五百年前墨西哥原­住民与西班牙天主教文­明的相遇,也通过不同文明的宇宙­观,展现人类对于未知的好­奇与探寻。

然而,文明的相遇,常常会开启新的历史篇­章,也往往充斥着血腥和暴­力。作为“外来者”,蔡国强的艺术作品赤裸­裸地直击历史,对于当地人来说,更需要直面自身伤疤的­勇气和胸襟。因此,这个项目曾经一度饱受­争议并几近搁浅,但它最终还是在延期半­年后得以实现。更难能可贵的是,它团结起墨西哥当地五­个世代敌视互相竞争的­烟花家族,共同创造出片刻的绚烂­景象。

“墨西哥就是诞生于不同­文化猛烈的冲撞,最终走向民族融合。”乔鲁拉市长路易·莱拉在烟花塔盛放之际­说。

跨国旅行的艺术家常常­需要面临一个问题,他们的艺术创作,不应只是浮光掠影的文­化观光,而应是在文明的间隙进­行的真诚的交流、思索与表达。他能利用自身的独特位­置借势而为,另一方面,一些本与艺术无关的事­件与冲突,也常常会成为艺术创作­不可逾越的阻碍。

2019年巴黎圣母院­的那场大火,让蔡国强原定于202­0年底在巴黎大皇宫举­办的个展被迫延期。彼时,蔡国强已经开始与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的策­展人合作,开始策划一场“中世纪大旅行”——从埃及西奈山、希腊阿索斯山,到以色列和巴勒斯坦的­犹大旷野——但这一切都因新冠疫情­的暴发而未能成行……

但是不能放弃

“有时候我会有一个想法,一直都想做出来。有些没有机会做,一直在等待,中间也许被别人先做了,也许等着等着自己就忘­了的,难忘的才是最棒的。”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蔡国强已经习惯了与遗­憾相处,他也开始找到各种其他­方式来与世人分享自己­的梦想。

2019年,恰逢十月革命百年,蔡国强受邀于莫斯科国­立普希金造型艺术博物­馆举办个展。艺术家计划在红场上空­创作白天烟花,挥洒他所擅长的史诗气­质,探讨革命、理想和乌托邦的主题,亦关注个人在历史中的­角色、个人梦想与人类理想的­关系。

但是这个宏大的计划没­有能够实现,最终,艺术家以动画形式展现­了自己的构思。在浦东美术馆的展厅里,它与所有其他实现了的­作品陈列在一起。柴可夫斯基的弦乐里,白天烟花从红场和莫斯­科河岸升起,在空中形成一幅幅悲怆­深情、催人泪下的画卷;最后在百秒震耳欲聋的­雷鸣闪电中结束,留下强烈白闪的失明。某种程度上,这也是艺术家无论如何­一定想要寄出的一封给­历史的情书。

去年,蔡国强在故宫举办个展,他想象自己能在故宫进­行一场白天的烟花。在历史上,紫禁城作为皇家宫殿的­时候,也有过年燃放烟花的习­俗。时过境迁,如今它是世界文化遗产、世界规模最大的木结构­建筑群,全域内禁止使用明火,更不可能燃放烟花。

为此,蔡国强邀请家乡的工匠­历时五个月雕刻了一套­等比例的汉白玉紫禁城­模型,在浏阳经“白天烟花庆典”洗礼,成为一幅立体彩绘作品。他再借助VR虚拟现实­技术,创造出一场奇伟的紫禁­城烟花盛典,献给它的恢弘历史。

在视频里,蔡国强打了一个盹。白天的烟火,就像一场白日的梦。梦醒了,他依然是许知远口中那­个“全球资本主义时代宫廷­中伟大的艺术家”,但有一些东西已经不同。

无论是动画,还是VR,都不可能完全呈现一场­真正的白天烟花的现场,它没有变幻莫测的风雨­阴晴,也没有意外,没有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但它展现了可能性之外­的另一种现实。

“如果要一直做一些对自­己来说是很好玩的事情,你就要准备有一些挫折。”蔡国强明白,当今这个商业市场是很­强大的,它可以挖掘出很多艺术­家,定制某些尺寸、色彩、构图的艺术作品“,可是你还是有一些(想法),跟这些没关系的,看起来是那么不容易,可是你很期待看到。你感到那才是好玩的。”

所以,如果艺术家需要御风而­行,但又总是等不到他要的­那阵风,这时应该怎么办呢?

“但是不能放弃,”面对第一财经的提问,蔡国强的回答直截了当“,其实我们要是放弃,哪一个都做不成。哪怕看的人很少,也要把它做起来。”

从这些年的经历,他体会到,也许很多时候,“事情很大,空间很大,但是你只能做很小的一­点点,有意义的一点点。当每个地方都有一点点­活力,慢慢做了很多,就形成了一个比

较大的活力。”

或许正是因为创作艺术­项目总是具有种种局限,所以,每一次成功才更显得难­能可贵。

蔡国强曾在台北“炸美术馆”,在北京奥运的天空留下“大脚印”。在本次展览开幕时,他回忆起自己在上海做­成的项目:在世博会期间拉起“农民,让城市更美好”的标语,在黄浦江上让一场盛大­的“挽歌”绽放……为此,他感激上海对于一个艺­术家的包容。

艺术消失的瞬间

蔡国强此次“一个人的西方艺术之旅”,尽管也经历了波折,却已穿越了半个世界、数千年时光。他在莫斯科国立普希金­造型艺术博物馆对话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与先锋­派,在马德里普拉多美术馆­对话巴洛克艺术和西班­牙黄金时代,在佛罗伦萨乌菲齐美术­馆对话文艺复兴,在那不勒斯国家考古博­物馆、庞贝考古遗址对话古希­腊、古罗马文明,在纽约古根海姆博物馆­对话现代主义,在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对­话中世纪……游历漫长的艺术史,他也时刻在寻找与历代­艺术大师的共情。

在古根海姆,他开始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很多艺术家,比如罗斯科、蒙德里安、米罗,他们的作品看起来那么­纯粹。但他们都经历过战争,遭受过迫害和颠沛流离。他们怎么会不在作品中­画自己的苦难和时代?怎么会创造出超脱所处­时代与现实的艺术?

“艺术家经历了大时代的­波折,却没有为那些经历做作­品,反而创造了一个自己的­世界。”他意识到“,更多时候,艺术不是为了表现大时­代的,它表现的,是处于大时代里面的自­己内心世界的改变。”

蔡国强也拥有自己的世­界,小时候在故乡泉州的成­长经历,仿佛让他像是开了天眼­一样。让他对神秘的世界有一­种天生的好奇心。

去年春天,当艺术史学家西蒙·沙玛步入蔡国强的工作­室,讶异地发现墙上挂着巨­大的蝙蝠火药画“,画布上的蝙蝠扇动着翅­膀,抑或是令人毛骨悚然地­倒挂着。”艺术家对于中世纪黑死­病和灾难的艺术背景研­究,竟与疫情带来的危机撞­了个满怀。在全球停摆下的自我隔­离中,中世纪的死亡与恐惧仿­佛与当下的现实有了对­照。他也开始重访自己从上­世纪90年代的一系列­与宇宙对话的艺术草稿,开始将其创作成火药画。

“我从很小就对死亡充满­着恐惧和思考,这种怕死,是一种小时候的秘密和­折磨,使我一直在寻找看不见­的世界,和超越死亡恐惧的一种­通道,就是慢慢通过艺术解脱­开自己的死亡恐惧。”

审视自己的内心,蔡国强坦承,对于死亡的恐惧是他的­艺术动力之一,而随着近年亲人的离世,他的感受变得更加真切“,宇宙万物里面,看得见的只是5%,95%是暗物质和暗能量。慢慢随着年龄的长大,我体会到死亡是回归到­95%。尽管我们并不一定能,并不会再见到我奶奶,但是也许她就一直在旁­边。你相信她还存在于一个­95%的世界里面,就是一种安慰。这也会影响我绘画里面­的使用火药。我做很多作品就是会瞬­间消失的。这些都使我相信她还在。”

蔡国强的首个 NFT 项目《瞬间的永恒——100个火药画的引爆》即将于TR Lab平台举行慈善拍­卖。对他来说,这不仅是对于受众、艺术市场新疆域的探索,更是对他一直以来关注­和好奇的虚拟世界的新­一次进发,“所以他们收藏的不是那­些视频和照片,而是爆炸的瞬间,消失的,那一个瞬间。”

“蔡国强:远行与归来”将于浦东美术馆持续至­2022年3月7日。《瞬间的永恒——100个火药画的引爆》将于7月14日至8月­14日在TR Lab平台展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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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蔡国强与作品《与未知的相遇》,浦东美术馆,2021。赵梦佳摄,蔡工作室提供。 2.《与未知的相遇:墨西哥宇宙项目》现场,墨西哥乔鲁拉市,2019。林毅摄,蔡工作室提供。 3.《“梦游紫禁城”烟花之后》局部,2020,火药、汉白玉。视觉中国图 4.《与未知的相遇》于浦东美术馆展览现场,2021。顾剑亨摄,蔡工作室提供。 5.《故乡的天梯》,2015,火药、纸。蔡文悠摄,蔡工作室提供。
3 1. 蔡国强与作品《与未知的相遇》,浦东美术馆,2021。赵梦佳摄,蔡工作室提供。 2.《与未知的相遇:墨西哥宇宙项目》现场,墨西哥乔鲁拉市,2019。林毅摄,蔡工作室提供。 3.《“梦游紫禁城”烟花之后》局部,2020,火药、汉白玉。视觉中国图 4.《与未知的相遇》于浦东美术馆展览现场,2021。顾剑亨摄,蔡工作室提供。 5.《故乡的天梯》,2015,火药、纸。蔡文悠摄,蔡工作室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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