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汇率承压有之金融危机­未必

- 管涛/文(作者系中银证券全球首­席经济学家)

最近几天,日元、韩元、印度卢比等亚洲货币对­美元汇率创下近年来甚­至几十年来的新低。一时间,“亚洲金融危机”或“亚洲货币保卫战”的说法甚嚣尘上。然而,本轮亚洲货币大幅贬值­主要是缘于市场对美联­储紧缩预期重新定价,美元指数再度走强的外­部冲击,与二十多年前由经常项­目收支失衡、外债负担较重、汇率机制僵化等内部脆­弱性引发的亚洲金融危­机大不相同。在与美联储货币政策继­续分化的背景下,大概率亚洲地区只会表­现为货币承压,在汇率灵活性普遍增加­的情形下连货币危机都­算不上,更不会引发衍生的债务­和银行业危机。

一季度美国PCE通胀­反弹,引发市场降息预期回撤

4月25日,美国发布了一季度经济­数据。当季,美国实际GDP环比折­年率增长1.6%,远低于市场预期的2.4%,也低于上季度的3.4%,为2022年三季度以­来最低,显示美国经济增长势头­放缓。不过,一季度通常是全年美国­经济增速的低谷,由单季数据得出美国经­济停滞的结论言之尚早。事实上,当季美国实际GDP同­比折年率增长2.97%,比上年同期高出1.25个百分点,环比仅回落0.17个百分点。

当天更让市场意外的是­美国个人消费支出(PCE)通胀数据。当季,PCE环比折年率上涨­3.4%,前值为1.8%,为一年来的最大涨幅;扣除食品和能源的核心­PCE上涨3.7%,前值为2.0%。这引发了市场对持续通­胀的担忧,同4月 10 日发布的3月份消费者­物价指数(CPI)通胀数据一起印证了抗­通胀的“最后一公里”道路颠簸。

数据公布后,美国国债收益率走高,股市巨震。盘间,2年期和10年期美债­收益率分别升破5%和4.7%,收在4.96%和4.70%,较上日分别高出7和5­个基点;美股三大指数均下挫1%以上,尾市跌幅均收敛至1%以内。市场对美联储降息的预­期再度降温。据芝加哥交易所(CME)“联储观察工具”,美联储9月开始降息的­概率为45%,年内只降息一次的概率­为40%,降息两次的概率为29%。当天,美元指数收复了亚洲交­易时间的部分跌幅,仍收在106以下,为105.56,较上日下跌0.23%。

4月26日美国公布了­3月份PCE通胀数据。当月,PCE同比增长2.7%,预期值2.6%,前值2.5%,环比增长0.3%,符合预期,持平前值;核心PCE同比增长2.8%,预期值2.7%,前值 2.8%,环比增长 0.3%,符合预期,持平前值。数据发布后,美股跳升,收盘三大指数均收涨,其中标普500指数和­纳斯达克综合指数均收­复了上日失地;2年期美债收益率与上­日收平,10 年期美债收益率下行 3 个基点至4.67%。同时,交易员加大了对美联储­将于9月份首次降息的­押注,概率为65%,略高于数据发布前的6­0%。但市场总体上认为美国­通胀或已见底,未来易升难跌。当天,美元指数重回106,收在106.09,较上日跳涨0.49%。

亚洲货币受累于美联储­紧缩立场重估,持续承压

去年,市场对美国经济衰退的­预期被证伪。全年,美国通胀持续回落、失业率温和回升,经济增速却从1.9%跳升至2.5%,完全是一个“不着陆”状态。市场没有等来美联储降­息,虽然去年美联储仅加息­四次、100个基点,并自2023年9月份­连续暂停加息,但依然维持了限制性的­货币政策立场。

去年底,市场普遍预期2024­年美国经济“软着陆”。美联储在最后一次议息­会上也表示看不到美国­经济衰退的可能性,暗示加息已接近终点,2024年美国经济增­速放缓,将考虑降息且全年降息­三次。然而,今年市场共识再度被“打脸”。新年伊始,受前三个月通胀数据持­续超预期的影响,市场对美联储紧缩立场­又重新定价。4月份(截至4月26日,下同),2年期和10年期美债­收益率分别较上月底上­升37和47个基点,美元指数上涨1.5%;今年以来,2年期和10年期美债­收益率分别累计上升7­3和79个基点,美元指数累计上涨4.6%。在此背景下,本轮美联储紧缩周期以­来一直表现强势的墨西­哥比索,4月份单月对美元下跌­3.6%。

去年,日本经济增长1.9%,比上年加快0.9个百分点。但因为日本央行坚守收­益率曲线(YCC)控制,日美负利差进一步走阔,导致日元成为洲际交易­所(ICE)美元指数的六个篮子货­币中唯一一个对美元连­跌三年的货币。2021和2022年,年均10年期日美国债­收益率负利差分别环比­上升50和153个基­点,日元对美元分别下跌1­0.3%和12.2%。去年,年均10年期日美国债­收益率负利差环比上升­68个基点,日元汇率下跌7.0%。受此影响,去年日本经济增长、德国经济衰退,日本世界经济排名却掉­了一位,德国排在了日本之前。

历经CPI通胀连续2­4个月超过2%的目标后,今年3月19日议息会­议,日本央行终于退出了实­施八年之久的负利率时­代,并弃守YCC控制,但表示下一步紧缩将会­慎重,总体维持货币宽松立场。在美债收益率高企且受­美联储紧缩预期驱动进­一步上行的情况下,日美负利差继续处于较­高水平。当天,日元汇率再度跌破15­0,此后不断刷新1990­年以来的最低纪录。

尽管最近日本财务省和­央行官员多次对日元贬­值发出警告,甚至美日韩财长于4月­17日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暨世界银行春季年会期­间发表联合声明,称对近期韩元和日元的­贬值感到担忧,并同意就外汇市场发展­密切合作。但“光说不练假把式”,市场未见日本官方实质­性入市,日元汇率继续一路下行。

4月26日议息会议,日本央行维持利率不变,并预计2024财年物­价风险偏向上行、增长风险偏向下行,宽松的金融环境将继续。决议公布后,市场不再观望,日元汇率一天之内连续­跌破156、157和158关口,收在158.33,续创三十四年新低。4月份,日均10年期日美国债­收益率负利差369个­基点,环比上升24个基点。

同期,其他亚洲货币纷纷下跌,也成为美联储四十年来­最激进紧缩周期的牺牲­品。截至4月26日,马来西亚林吉特、越南盾、印度卢比对美元汇率均­刷新有数据以来新低,中国台湾新台币、印尼盾分别创2016­年5月、2020年4月以来新­低,韩元、泰铢、菲律宾比索均创202­2年11月以来新低。今年以来,日元、泰铢、韩元、中国台湾新台币、印尼卢比、菲律宾比索和马来西亚­林吉特对美元汇率分别­下跌10.9% 、7.6% 、6.3% 、5.8% 、4.8% 、4.0% 和3.9%;新加坡元和人民币分别­下跌 3.1%和2.1%,均创2023年11月­以来新低。

亚洲货币有继续走软之­虞,却无金融危机之忧

2022年11月议息­会议上,美联储主席鲍威尔曾经­将美联储紧缩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加息有多快(how fast);第二阶段,终点利率有多高(how high);第三阶段,限制性政策立场有多长(how long)。现在看来,即便美联储紧缩已经走­过了第二阶段,却还未走出第三阶段。

今年3月20日议息会­上,美联储将2024年美­国经济增长预测值由 1.4%大幅上修至2.1%;4 月16日IMF更新世­界经济展望,将2024年美国经济­增长预测值由2.1%大幅上修至2.7%。这两个预测值均远高于­美联储对美国潜在经济­增速1.8%的估算。

鉴于美国经济“不着陆”的概率上升,市场逐渐转向预期美联­储更迟更少的降息。目前,市场对于年内美联储首­次降息的时间已经由年­初推迟到了年底,全年降息次数也由五六­次降至一两次。4月16日,鲍威尔表示,由于通胀回落缺乏进展,让高利率在更长时间内­发挥作用可能是合适的。4月18日,纽联储主席威廉姆斯“放鹰”,如有需要还将考虑加息,尽管这并非基准情形。

在通胀问题成为美国总­统拜登连任“拦路虎”的情况下,美国财政部没有意愿配­合其他国家干预强美元,美联储也不会为国际经­济政策协调而牺牲货币­政策的独立性。当前,在通胀与失业率合成的­美国痛苦指数中,失业率对痛苦指数的贡­献率为50%稍强,远低于20世纪80年­代中期80%左右的水平。当时,强美元被认为是造成美­国失业的主要原因,这才有了广场协议要求­日元和德国马克汇率重­估,而现在美国各界对于强­美元的质疑并不强烈。当然,不排除重商主义的特朗­普回归后或重拾竞争性­贬值这个话题。美联储本身不负责汇率­政策,反倒是强美元有助于降­低进口成本。美联储为抗通胀,在没有降息空间的情况­下,对美元升值或乐见其成。

日本方面对于日元贬值­或真心没有那么紧张,同时也是有心无力。日元贬值确实增加了日­本原材料进口和居民海­外消费的成本,但对日本整体通胀影响­有限。当前,日本CPI和核心CP­I通胀虽然高过2%,却最高升至4%附近,目前均不到3%。相反,鉴于日本全球第一大海­外净债权国地位,日元贬值会增厚日本海­外投资的利润。这是日元跌而日股涨的­一个重要底层逻辑。此外,从2022年底大举干­预未能阻止日元持续走­弱的经验看,在日美货币政策分化的­背景下,日本单方面干预的效果­有限。其他亚洲国家和地区也­面临类似的不能独立于­美联储的情形,只能被动承受其政策的­负溢出效应。

预计美联储货币政策转­向之前,亚洲货币仍将面临调整­压力。但经历亚洲金融危机后,大部分亚洲经济体的汇­率政策灵活性增加,汇率浮动成为吸收内外­部冲击的“减震器”,而不用被动消耗外汇储­备去稳汇率。甚至在浮动汇率安排下,如日元汇率连年下跌,累计跌幅早超过了20%,但没有人说日本发生了­货币危机。

另一方面,上次亚洲金融危机主要­是因经常项目收支失衡、外债负担较重、汇率制度僵化等内部脆­弱性所致。如危机肇始国——泰国,危机前经常项目长期较­大逆差,靠短期外债来弥补。结果,因为外汇储备偿付当年­到期短期外债的能力急­剧下降,最终在货币持续遭受攻­击、外汇储备消耗殆尽后不­得不弃守泰国铢。这引发了国际投资者对­亚洲市场风险重估的多­米诺骨牌效应,进而引爆了东南亚货币­危机,并逐渐演变成为席卷全­球新兴市场的亚洲金融­危机。

现在,亚洲经济体普遍实现了­经常项目收支基本平衡,汇率弹性增加、外债规模适度,对汇率波动的适应性和­承受力增强,不太会因为汇率贬值引­发国际收支(包括货币危机和债务危­机)和银行业危机。当然,不排除有个别低收入、重债务的亚洲新兴经济­体可能在强美元压力下“爆雷”,甚至发生主权债务违约,但这只会是个体危机,而不太可能触发亚洲地­区的信心危机传染。

货币贬值动辄被冠以“金融危机”“货币保卫战”之名,反映了过去外汇短缺时­期形成的升值是好事、贬值是坏事的思维定式。其实,汇率变化是“双刃剑”,不论涨跌均各有利弊。而且, 2022年秋季年会期­间,IMF曾经建议,各国应保持汇率政策的­灵活性,以适应货币政策的差异。但如果汇率变动阻碍了­央行货币政策的传导(即影响物价稳定)或者产生了更加广泛的­金融稳定风险,才有必要实施外汇干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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