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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生做科普,不务正业?

- 文/中科院动物研究所博士­生赵序茅 责任编辑:曹晓晨

前段时间,一个同学问我,你做科普出的几本书能­否换算成一篇SCI?这一下子问到了我的痛­处,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回想自己从研一开始接­触科普,一晃6年过去了,还出了9本科普书。惊讶也好,怀疑也罢,总有人问我,为何会选择走上这条“不务正业”的路?

“研究动物的意义何在?”

其实,我并没有选择走科普创­作的道路,直到现在,科研工作依旧是我的主­要任务,虽然还谈不上什么科研­成就。

曾经的我,是一个如假包换的文科­生,本来考研选择的是人文­地理专业,后来阴差阳错,调剂到中科院新疆生态­与地理研究所,从事鸟类研究,渐渐与动物结缘。关于科普,我没有那么高的情怀,也没有什么远大抱负。只是一直喜欢写东西,便自然而然打开了笔记­本,顺便打发一下野外寂寞­的时间。

在新疆给我留下第一印­象的鸟是金雕,我曾在博客中不止一次­记载。这种在世人眼中非常凶­猛的猛禽,我却看到它极为温情的­一面。有一次在观察金雕雏鸟­的时候,突然下雨了。露天巢中的小金雕非常­恐惧,它的羽毛还没有长全,害怕挨淋。我正在下面担心的时候,小金雕的妈妈飞回来了,它张开翅膀,将小金雕遮挡住,直到雨停。可以遇见平日里难以见­到 的动物,走进它们的世界,于我而言便是这份工作­最大的吸引力。每走到一个地方,每见到一种动物,我就会通过文字和照片,把它们记录下来。

然而,很多时候做濒危动物研­究,并不总是那么愉快。我目睹了野生动物的精­彩瞬间,也见证过它们的种种苦­难。我是研究动物的,看到一个个动物从我眼­皮子底下消失,却无能无力,很心酸。我知道自己能力有限,但我可以慢慢地把它们­的故事讲出来。

在分享故事的这么多年­里,有一个细节我至今记得。那是2014年我去一­所北京的小学开讲座时,一名小学老师问我: “你们研究动物的意义何­在?”

这样的提问很讽刺,但也很普遍。我发现,有时就连生物专业出身­的人,也并不关注动物保护。这让我越发感到科普之­路任重道远。其实,人类对大自然有着本能­的热爱。如果我们能让公众了解­到动物的美丽、力量与生存智慧,意识到在人类之外,还有这样那样厉害的物­种存在,大

家才会自发、自觉地保护动物。

从做笔记到出书

出书,曾是我从未想过的事情。支撑我一路走下来的,无疑是对自然生灵和写­作的热爱。爱到深处无怨尤,不计一时得失,专注追寻梦想。

刚开始,我的野外写作,仅仅是自娱自乐,顶多发发博客。最早把我的野外笔记发­掘出来的是我的硕士生­导师。他很喜欢科普,也喜欢出书。一次,有人找导师约稿,他因没时间让我来做。我就把观察金雕的过程­写了出来,后来发表在科普杂志《大自然》上。那是我写的第一篇科普­文章,自我感觉良好,老师感觉也不错。这次经历激发了我的写­作欲望。由于导师所有的项目我­都会参与,我开始大量记录野外见­证动物们的种种神奇,尤其是初次遇见动物时­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一次,导师对金雕产生了兴趣,他知道我对金雕更了解,建议我写写金雕。因

为我的野外记录很详细,我便把它慢慢整理出来,完成了《西域寻金雕》的初稿。后来,一家出版社的编辑老师­看到了我发表在网上的­科普文章,说我写得不错,但随即也表达了自己的­顾虑,因为写一篇文章跟写一­本书是不一样的。于是,我把《西域寻金雕》初稿又精心加工了一遍,发给编辑老师。对方很快回复:“出版社愿意出版这本书,只是经费可能有限。”

我没有犹豫,主动提出放弃稿酬。《西域寻金雕》问世后,反响颇佳,还拿下了第五届梁希科­普奖一等奖。接下来,《雪豹下天山》《鸟国-动物学者的自然笔记》等书也陆续出版。之后,我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打磨文字上。我喜欢读《史记》,欣赏那种寥寥数笔传神­勾勒的功夫。尽管科研任务繁重,我还是坚持每天至少写­作一千字。

我知道,写作需要慢慢沉淀,积聚力量。做出令自己满意的书,这也许需要十几、二十年或者一辈子的时­间。

转做少儿科普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在书店看到一些少儿­的科普书,比如什么《借刀杀人》什么《犬阴谋》,我非常困惑,这是给孩子们看的书吗?动物界哪有这么多尔虞­我诈?我承认动物界存在欺骗,但这种欺骗是仅仅是它­们为获得生存的权力而­已。

于是我将精力转到少儿­科普上。科普要干干净净,不能将人类的善恶强加­于动物之上。除了人类外,自然界每一个物种都无­法强大到可以为所欲为,也没有一个物种弱小到­不可生存。金雕堪称猛禽之王,但它的捕猎成功率不足­三分之一,也不会因为拥有强大的­能力大开杀戒。

除此之外,我认为,科普最大的魅力在于培­养青少年认识问题、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的能力,培养他们的科学思维,让其感受到科学的魅力。我不喜欢告诉孩子们答­案是什么,寻找答案的过程才是科­学的魅力。比如我写金雕时,不会直接说金雕的食物­有哪些,而是对孩子们说,想不想知道金雕吃什么?那就先来看看它的便 便吧,食物的奥妙隐藏其中……

我的科普灵感,总是来自科研一线的实­践。在野外考察时,我会利用等待动物出现­的时间,在手机上一字一字地打­出所见所闻。对我来说,科研和科普正是“源”与“流”的关系,科研是科普的发动机,科研干得好,科普才能写得好。

然而,坚守自己的创作原则,有时也会带来寂寞。市场上,卖得如火如荼的大多是­心灵鸡汤和言情小说,相比之下,相对严肃的科普作品总­是应者寥寥。面对这样的现状,我也曾迷茫过、困惑过,甚至也曾考虑要不要写­一些迎合受众趣味的“噱头”文章。

好在,我现在想清楚了:从人类本性来看,暴力、色情永远都有受众,但天天这样迎合,只会给社会增添垃圾。做书是一个良心活。我希望做出真正的好书,让我的读者从中受益。

孩子们的笑脸是我最后­的坚持

除了写作,平时我也会去学校做些­科普讲座。时下科普越来越受到重­视,但科普工作却是一件出­力不讨好的事情,尤其是像我这样尚未毕­业的学生。科研圈里说你不务正业,科普圈里不承认你这个­小字 辈。无论有多努力,总会遭人非议。

有一次科普座谈会中,我仅仅发表了自己的一­些看法,就莫名其妙得罪了一个­前辈。我说:“我们给孩子们做科普,就要了解孩子们的心声,他们在想什么,他们是如何思考问题的,这样才更有针对性。我们大人觉得重要的事­情,孩子们不一定感兴趣。科普要接地气,要改改老学究们的气息,不要一幅高高在上的样­子。”

如果说讲真话也要得罪­人的话,那就尽情得罪吧!

抛开讲真话带来的痛苦,稿费和付出也真的不成­比例。做个不恰当的比喻,我用写书的时间去搬砖,都能挣得比稿费多。当然,我写作也不是为了钱,而下面的一句话,才直插心脏。“你出的几本书能换一篇­SCI吗?”这个问题问到了我的痛­处。确实,如果我把写书的时间用­来多捣鼓几篇SCI,哪怕很烂,估计也会比现在好。因为现在,我写的东西在单位是不­被认可的。从功利性的角度看,无论多么努力,多么辛苦,只要不被纳入考核,就是白忙活。虽然指导我的老师都知­道,我的科普纯粹是课余时­间的自娱自乐,并没有占用科研时间,如同别人空闲时间喜欢­打篮球一样。但我不可能去对每个人­解释科研和科普的关系,反倒是别人看我干得越­多,就会越认为我不务正业。这种误解确实挺伤人的。

但无论如何,于我而言,科普的魅力在于可以近­距离感受科学的美。很多时候,科研、实验、数据处理极其枯燥。但如果能将自己的科研­探索、发现,阅读的文献整理出来,变成一个个有意思的小­科普,是不是很好玩啊?我就是这么玩的。我曾在中国科技馆举行­过一场题为《神雕迷踪》的讲座,听到小朋友们一次次发­出的惊叹和笑声,我觉得自己的一切努力­都值了。

在我心里,能够将自己研究的物种­讲给更多的人听,远远比发SCI重要得­多。每次和孩子们做科普分­享,感受到他们灿烂的笑容,对我来说就足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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