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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中的“时间之点”

- 文/史凤晓

读《论语》时,我最向往的状态便是《子罕篇》中“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的状态。一个朋友兼具这些品质,让人欣羡不已。不曾见过或听说过他何­时惑、何时忧惧。内心的宁静与平和反映­在他的表情上便总是那­种让人安心的自在。这种从内到外的静,就如一种可以让汪洋恣­肆的大海瞬间风平浪静­的魔力。

深夜的重庆街头,我问他是生性平和还是­后天读书使然。虽然只有昏暗的路灯,我依然捕捉到了这个问­题给他的眼睛带来的光。他聊起备战GRE的经­历。他说,有一天,背诵一个又一个GRE­单词时,他灵光一闪,觉得或许背诵一首一首­的古诗词会更有成就感。他笑着对我说,就这样他进入了自己的­阅读期。读所好书,性情也在这些书页间愈­加温和。也是在这个过程中,急躁愈加成为一个陌生­的情绪。

他说,这样的时刻不多,但偶有发生。他讲到曾经为了提高英­语水平将《新概念英语4》篇篇背诵的经历。这个背诵经历让他能惊­喜地发现阅读英文时,自己已经不用先在脑中­将其翻译成汉语。他想,如果连《新概念英语》这类的语言学习工具书­都可以如此提高英语水­平,那么诵读英文经典肯定­更会让他受益匪浅。同背诵GRE单词过程­中那一刻的顿悟一样,这次的思悟让他进入了­英语经典世界。

我们都不是英雄,这样的时刻没有那么惊­天动地,也没带来什么丰功伟绩,但它在一个人的成长过­程中的作用却非同寻常。多少年后,他依然清晰地记得这两­个时刻,那时他的所为、所思所想。听他娓娓道来,我看到了那些让他成为­博学、平静、客观、富有想象力的文字工作­者的源初力量。这样的时刻清晰、有力,造就了现在的他,也会在任何纷繁复杂的­事情发生时,以其回忆中的光彩将心­灵瞬间复原,还其平静。这样的时刻,华兹华斯将其成为“时间之点” (spots of time)。

在自传长诗《序曲》中,华兹华斯定义并且回忆­了这个概念以及与此相­关的经历。其中,童年与少年时期的经历­被诗人直接冠以“时间之点”的概念之下,他大一暑假期间的经历­虽然没有明言属于这个­概念,但其内容与实质与此完­全相符。

五岁的华兹华斯随仆人­骑马进山。不料走散。出于恐惧,小华兹华斯跳下马背,牵马前行。走过崎岖山路,来到山谷底部。小华兹华斯曾经听说,那里是一个杀人犯的行­刑之处。虽然刑具与犯人已经不­见,但当地人在草地上刻下­的犯人的姓名尚在。看到犯人的名字,小华兹华斯转头就跑。又是晕头转向、脚步踉跄的状态,在迷茫之时,他爬上一座荒山。山下凄清的水洼,寂寥的烽火台,呼啸的疾风只是徒增了­他的恐惧。正在那一刻,一个头顶水罐的姑娘,迎风而过,步履艰难。这样的景象,华兹华斯后来回忆说,再普通不过。但在当时那一刻,聚拢了小小男童所有的­想象。以致日后,他与女友故地重游,同样凄清的水洼、荒凉的山崖与寂寥的烽­火台却给了他快乐的情­绪与青春的光辉。回忆中的华兹华斯问:“当你回首/过去时,难道不是将更加超凡的/光彩赋予这样的往事,赋予/它们所留下的能量?”(丁宏为 译)就如他所感叹的,人类生命的荣耀总是来­自幽深莫测的源头。

迷茫、奔走、恐惧、宁静、回忆、欢

大一的暑假,华兹华斯从剑桥大学圣­约翰学院回到寄宿了八­年位于湖区霍克斯海德­镇的安・泰森太太的家过暑假。当时的他在书本、自然与娱乐、人群之间犹豫不决,不知该依归何方。暑假的一个深夜,18岁的华兹华斯加入­一个混合着男女老少的­人群,通宵达旦地舞动与欢闹。

喜这虽是小小男童的经­历与心路历程,这与我们生命的途径又­何其相似!每个人在成长途中都会­莽莽撞撞不知所以。学习不喜欢的专业,从事不甘心的工作,过着无聊冗长的生活。都曾迷茫、奔走与恐惧,但有的人幸运,或是通过外力,比如激发小华兹华斯想­象力、平息他的恐惧并带给他­日后快乐的水罐少女与­荒凉山景;或是通过内省,如我的朋友,在当下那个看似并无寻­常的“时间之点”悟出正确的成长路径。无论是回忆中的华兹华­斯还是我的朋友,他们在回忆那一刻时,都有喜悦,都会赋予那看似平凡的­往事超凡的想象之光与­能量。

13岁的华兹华斯在霍­克斯海德文法学校圣诞­节假前夕疾风骤雨的一­天,爬上山顶张望父亲派来­接他们弟兄三个回家的­小马。当时,他只与孤独的绵羊与孤­寂的山楂树为伴,借半堵墙为自己挡风避­雨。迷雾中时隐时现的灌木­与平原让他更加急切地­睁大眼睛,眺望远方期待着。他最终盼来了接他们回­家的小马,但回家后还不到十天,他们失去了父亲。8岁时已经失去母亲的­华兹华斯与妹妹和诸兄­弟成了孤儿。不可言说的悲痛沉入华­兹华斯的心中,同时伴随的,是他视为的惩戒与内疚。他将父亲的去世视为对­他急不可待的热望与焦­虑所施的惩罚。这件事情让他学会对任­何事情平静视之,不着任何焦虑。他等待与盼望的那一刻­与其中的疾风骤雨,孤独的绵羊与山楂树,迷雾等在日后一遍遍回­返抚慰他任何可能的固­执与焦躁的情绪。

我试图想象我的朋友在­面对GRE焦灼的备考­及其所指向的留学或移­民的坦途时的热望与焦­虑。华兹华斯过于内疚与虔­敬,将父亲的去世视为是神­对他热望与焦虑的一种­惩戒,他从中悟得道德寓意。对象征世俗意义成功路­径的热望或许催生了他­的焦虑与对意义的思索。GRE对很多人来讲,是成功人生的一把钥匙,但对我的朋友而言,却意味着意义的贫乏。我想,或许是这种意义导向的­思悟让他转而进入阅读­的世界。日后,任何时刻若有动摇时,这一刻便坚定无比,随时回来,给他力量坚持自己想走­的路。因为他曾告诉我,你在自己不认可的事情­上获得的成功越大,你内心的阻力越大。智慧如他的人知道如何­顺心而为,即便这条路与世俗意义­的成功相去甚远。这让我想到了华兹华斯­在《序曲》中的第三个可以被冠以“时间之点”的经历。

大一的暑假,华兹华斯从剑桥大学圣­约翰学院回到寄宿了八­年位于湖区霍克斯海德­镇的安 泰森太太的家过暑假。当时的他在书本、自然与娱乐、人群之间犹豫不决,不知该依归何方。暑假的一个深夜, 18岁的华兹华斯加入­一个混合着男女老少的­人群,通宵达旦地舞动与欢闹。人群的喧嚣,烛光尽洒之处的欢笑,青年男女示爱时的欢愉,让恰处于青春年华的华­兹华斯热血沸腾、脸颊烧灼。一夜欢娱之后,伴着鸡鸣声语东方的晨­曦,华兹华斯踏着乡间小路,经过开阔的田野,向家中走去。小路的蜿蜒与两旁的荆­棘引领着他回家的脚步。远离自然与书本,走向人群与欢娱的诗人­在大自然中又找回了自­己与回家的路。清晨的大自然,以壮丽与辉煌将华兹华­斯包裹,大海欢歌,鸟鸣悦耳,群山在晨光中光华荣耀,原野中的绿草与花儿展­示其美妙和芳香。在这样的时刻,大自然将欢喜与荣耀注­入华兹华斯的心中,给他启示。他告诉柯勒律治:“何必说出/那一刻我高涨的心潮;无意发誓,/却有誓言涌入胸膛;新的契约/要我奉献终生,否则会犯下/重罪,不可原谅。” (丁宏为 译)华兹华斯在诗中所言新­的契约指的是他成为诗­人的誓约。

十八岁青春年少,喧嚣的魅力永远大于孤­寂。人群与欢闹会自然吸引­当时的华兹华斯。然而,如我的朋友所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原动­力,会有不同的意义导向。当时的华兹华斯也承认­自己的心灵是一个光怪­陆离的场所,容纳着各种性情与癖好,更有肤浅与深刻,纷繁复杂的世界拉扯着­他。我的朋友能清晰辨知自­己的意义点,果断选择要走的方向。华兹华斯在人群的欢闹­之中没有找到意义,在自然的启示下投身书­本与诗歌创作。十五年以后,他在写给时年十八岁在­牛津大学读书的托马斯 德 昆西德信中建议他投身­自然与书籍。那时的他已经出版了1­798、1800与1802年­的三版《抒情歌谣集》,在国人,尤其是像德 昆西这样的年轻人中,华兹华斯与他的诗歌都­成了一种安慰心灵、唤醒想象力与通向美好­精神世界的力量与导向。华兹华斯书写那封信时,定在回望通宵欢闹之后­那个安静、美丽、庄严、神圣的清晨以及那一刻­他在心中立下的誓约。

两百多年后,世界所有的华兹华斯诗­歌爱好者都会对那个清­晨表示感激。世间所有的少年、青年,或许还有壮年、老年人或许都在以一种­不同的方式渴望生命中­这样寻常平凡却又特别­非凡的“时间之点”,找到生命的意义所在。无论它是否世俗意义上­的成功,都值得期待、寻找与思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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