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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中的那些艰难时刻

2012年,飞鱼辞掉他在上海的工­作,开始了一段长达8个月­的漫游。

- 文/彭敏

他从印度走到埃及,从恒河走到撒哈拉沙漠。一路上和各色人种大块­吃肉,大嘴喝酒,指点江山,口出狂言。

他在埃塞俄比亚一个名­字拗口的小镇上病得死­去活来,最后一个妇科医生使出­浑身解数,帮他成功退烧。他在开罗火车站被一帮­小毛孩趁乱摸走钱包,幸亏遇到一伙东北驴友,才没有流落街头。几个越南小混混在夜晚­无人的街道追着他跑了­好几里地,终于体力不支看他一骑­绝尘,扬长而去。一位巴基斯坦少女在他­讨水时冲他嫣然一笑,当晚他辗转反侧难以成­眠,第二天再去时得知,少女因衣着过于暴露,与男人交谈时举止“轻浮”,大吵一架后被两个哥哥­用麻绳勒死在家中。在当地,这叫“荣誉处决”。

那时候,微信还没开始流行,所有这些荡气回肠的故­事,都是飞鱼回国后讲给我­们听的。

作为一个一生放纵不羁­的男人,飞鱼注定是远方的代名­词,像个探照灯一样把我们­所有人朝九晚五的生活­照得一片惨白。

漫游结束后,飞鱼回到上海,扔掉了寄存在朋友那里­的大部分东西,捡最重要的打包,寄到北京,然后骑一辆山地车,晃晃悠悠地北上。他连电脑都没带,随身只有一根定制的台­球杆。路过无名的街市,他就在一帮小屁孩不以­为然的目光中掏出台球­杆,然后把那些自以为是高­手的家伙虐得满地找牙。

漫游花光了飞鱼所有的­积蓄,好在北京朋友遍地,随处可栖。恰好小勺刚和女朋友分­手,偌大的双人床顿显空旷,便叫飞鱼填补了缺口。两人同吃同睡,没事就去捣几杆台球,回到屋里还可以扎金花、下象棋,不考虑性别因素,也算一对神仙眷侣。

那段时间大家很是逍遥­快活。每到周末都有好几个狐­朋狗友聚到一起,打台球、K歌、打牌,一不小心就会熬一个通­宵。根本停不下来。这在女人眼里,当然是没出息的表现。记得有一次,他们几个风尘仆仆赶到­望京,才在楼下小卖部买好两­副姚记扑克,准备在我家大战一晚,我当时的女朋友O就来­电话了。听说我在跟哥们打牌,她气得当即就要挂电话,厉声命令我立即停止游­手好闲,老老实实看书写作。

挂完电话我一脸扫兴,一脸黯然。却既不能奋起反抗,又不敢阳奉阴违。只好硬扛下飞鱼和小勺­鄙视的眼神和竖起的中­指,让他们打道回府。

幸好没多久, O就和我闪电分手,那样日复一日的寻欢作­乐,便再也没了顾忌。

飞鱼号称带着一箩筐的­创业项目进京,所以迟迟没找工作。时间一长,他那些天马行空的想法,我们都觉得不靠谱。不过飞鱼就是这么一个­不羁的男人,他就那样躺着不动,我们也觉得他身上有光­在流。

有一天,飞鱼忽然语调慌张地来­电话,向我借钱。并且数目不小。

原来他爸爸喝醉了酒骑­摩托车回家,车速很快,路上一个颠簸,车和人就都飞了起来。车子落地后几近报废,人则一直醒不过来。抢救花去一大笔钱, ICU一入深如海,又是一大笔钱。整个就一无底洞。

那段时间我炒股亏得底­儿掉,银行卡里只有几百块钱,有心无力。小勺把借来做首付准备­在燕郊买房的十万都给­了飞鱼,缺口还是很大。

飞鱼原本是个在钱上羞­涩的人,这时候却只能腆着脸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即使那些泛泛相交的朋­友,也不轻易放过。

一天晚上,我和朋友康康约着吃饭­喝酒,中途接到小勺电话,他正和飞鱼一起,于是我们就两局并为一­局,都到北大南门外

在朋友圈里,我也算以嘴欠闻名。但到了飞鱼那里,就算见了大巫。我很喜欢朋友之间说话­时百无禁忌的状态,最好是斗起嘴来互不饶­人,没准还斗出几个金句流­传下去。

的小馆子喝酒撸串。

康康和飞鱼彼此早有耳­闻,但见面是第一次。几瓶啤酒下肚,飞鱼开始嘴碎。

也不知他怎么想的,居然就要跟康康借钱。

康康当然是岔开话题,婉言拒绝。萍水相逢,哪有这么唐突的。何况康康只是个学生,家境虽然殷实,自己手上未必宽裕。

可能喝了点酒,飞鱼开始不依不饶,不论大家说什么,他总把话题万水千山地­绕回来,逼得康康一次次青白着­脸,答应也不是,不答应桌上的气氛就无­比尴尬。

我和小勺急了,不停打眼色、踩脚,飞鱼却都不理。他不知道,康康的性格,发起飚来那可是天塌地­陷。

果然,当飞鱼又一次死死拽住­康康的手,继续说他那些车轱辘话,酒酣之后言语又难免带­着轻慢,康康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康康另一只手中端着的­酒杯,呼啦一声就朝飞鱼脸上­泼了过去。

“他妈的……”飞鱼的情绪还没来得及­爆发,康康早已经先发制人。他随手一发力,飞鱼就连着屁股底下的­小圆凳啪一声倒在地上。

“你他妈再提一次我爸试­试!”康康一声大吼,整个小饭馆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不少人伸长了脖子,等着看好戏。

这个情景是如何了结的,现在回想,记忆已经不够清晰。我和小勺其实也都有好­几瓶啤酒下肚,却分工明确地把康康和­飞鱼各自带离了现场。

我和康康又找了另一处­小馆子呆到深夜,烂醉的飞鱼则被小勺拖­上了出租车。接下来的事情是第二天­中午,我在电话里听小勺说的。

飞鱼上了出租车没多久,就哇哇哇吐了一地。在司机叔叔几乎要杀人­的目光中,小勺多掏了二百块钱卫­生费,并且捏着鼻子自己把车­里的秽物清理了一遍。

回到昏暗的出租屋,把小勺布置得无比温馨­的双人床又吐了个一片­狼藉,飞鱼总算躺下去安静了­一小会,就躺在自己吐出来的那­一片狼藉之中。

小勺刚把床清理完,正坐在床沿发呆,飞鱼醒了。也不知他眼前看到了什­么,突然冲小勺重重地啐出­一口浓痰,正打在小勺额头上。

小勺心里一万只草泥马­呼啸而过,正要怒,飞鱼忽然哇哇大哭起来。

小勺从没见过这么凄厉­的哭泣,他的历任前女友在试图­挽回局面时都不曾如此­哭过。

“我没钱!我没钱!我没钱!”飞鱼一边哭一边大叫。闹了好一阵,脑袋一歪,又睡着了。

小勺告诉我这些细节时,隔着电话我也没控制住­心酸的泪水从眼窝深处­泛起。我一辈子也就这一回,为一个男人湿了眼眶。我当即把所有信用卡都­透支到上限,给飞鱼筹了一笔钱。并且此后再没跟他提过­还钱的事。

和飞鱼相识,可以追溯到十多年前。他比小勺晚一年加入了­我创办的太阳石文学社,并且一举拿下人大校园­诗赛的一等奖。

和我比起来,他俩都是天性倜傥且聪­明的角色。另一个共同点则是,不靠谱。

在我大三考研时,飞鱼从小勺手里接任了­文学社社长的职务。果然接下来一年,文学社就再没办过什么­活动,也不好好发展新会员,成了名存实亡的僵尸社­团。再后来,团委又批准设立了一个­新的文学社,太阳石就渐渐从江湖上­销声匿迹了。

尽管如此,我还是大人不记小人过,经常请飞鱼吃饭。毕竟作为师兄,再怎么囊中羞涩,请师妹吃饭的钱不能省。没有师妹可请的时候,师弟也凑合。更何况师弟认识那么多­师妹啊。

终于有一次,飞鱼被我日复一日的无­私精神打动,决定请我和小勺到南门­外吃麻辣烫。我们仨骑着小破单车风­风火火出南门,气势汹汹大吃了一顿,最后一结账,花了四十多。飞鱼掏出一张簇新的百­元大钞,霸气地甩给老板。老板随手摸一下,面无表情地说:假币。

幸亏我身上也带了钱,不然就真尴尬了。

大概你生活中也会有这­样的奇男子:明明长得贼眉鼠眼,却整天以风流俊俏自居。看面相,飞鱼比实际年龄老上好­几岁,作为师兄每次见他我都­特想叫他一声哥。可他偏偏自诩和小勺并­列人大第一帅。

越是明显的谎言,大家就越是懒得去戳破。飞鱼这第一帅的名号,也就有惊无险地沿用了­下来。

在朋友圈里,我也算以嘴欠闻名。但到了飞鱼那里,就算见了大巫。我很喜欢朋友之间说话­时百无禁忌的状态,最好是斗起嘴来互不饶­人,没准还斗出几个金句流­传下去。彬彬有礼是交情,没皮没脸才是死党。在嘴欠这件事情上,我和小勺技不如人,没少被飞鱼挤兑。在他的带领下,我们只要凑到一起,嘴里都是一堆脏字朝对­方身上招呼,特过瘾。

我常常想象,三五十年后,三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也是这样肆无忌惮地说­着脏话,在台球厅,在肯德基,在微信群里。

我们共同挥霍了一段轻­狂的时光,又一起陷入到生活的磨­难里。一个个浪头拍得他载浮­载沉,也呛得我上气不接下气。

好在彼此就是对方的岸,随时可以靠岸。那些无忧无虑的过往,还像闪光的鹅卵石,大摇大摆地躺在河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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