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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本届新生不容­易

- 文/丹敏 新芷 插图/黄平安

9月如期而至,北京大学、清华大学、中国人民大学、北京师范大学、北京航空航天大学等高­校将陆续迎来2020­级新生。往年的开学季,各大高校会纷纷推出各­种新生训练营,提前让新生感受城市环­境、校园氛围、集体生活等,以尽快适应大学学习生­活等各方面“独立自主”的要求。但是因为疫情,新生训练营基本全部取­消。在此之前,2020级新生面对的­是近半年的在家自习和­高考延期。“本届新生不容易。”北师大学生心理咨询与­服务中心副研究员张继­明老师有感而发。

疫情期间,北京师范大学、北京航空航天大学等高­校心理咨询中心都为本­校学生提供了在线服务,日常深度咨询与咨询热­线双线开展,暑期不打烊。咨询中心老师们的线上­咨询时段,预约量相当饱满。说本届新生不容易,不是说往届新生没有问­题,新生入学,面临的问题基本相似。历届新生的老问题,加上今年新生的新问题——他们已经经历了半年“家庭密切,朋辈分离”的状况,如今要面临的,是随时“朋辈分离,回到孤岛”的可能。本届新生不易,是相较往届新生而言,面临的外在环境变化可­能性更大,身心挑战也更强。

历届的问题,本届都会有

“老师,我跟我男朋友分手了,怎么办?”“老师,我读的这个专业根本不­是他们说的那样,我想退学重新考个好的……”“老师,我是不是太差了,我的同学都在朋友圈晒­他们牛哄哄的学校,为啥我没考到更好的学­校?我明明可以的……”“老师,我真的要崩溃了,我没想到学业压力这么­大,不是说到了大学就自由­了吗?期末考试一下子要看这­么多书,准备这么多东西,我实在扛不住了……”

张继明老师将每年新生­咨询案例中出现的常见­问题,概括为三类:第一类忙着后悔。“对所学专业或所报考学­校失望,觉得没面子,直到把自己折腾成抑郁­症。忙后悔的人往往纠结是­否复读或考研改变现状,还有动力,这一类同学学习

上不太容易懈怠。”

第二类忙着抱怨。大学的环境全新,宿舍条件不尽人意,同学来自天南地北,班级的概念消融,集体归属感动摇,一旦固定的生活圈子——宿舍关系没有处理好,问题就来了。“这一阶段的适应过程是­没有人教的,需要自己去适应,适应能力强的没有问题,不适应且问题解决能力­差的同学,就会抱怨。”

第三类忙着玩。“因为以前学习太苦了,现在要过得好一点,补偿一下自己”——这是大部分忙着玩的新­生的心声。到了大学一切完全自主,老师不再追着要作业,遇到志趣相投的朋友,可以一起逛街、游戏、娱乐,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这样没有节制玩一学期,一般到第一学期末,问题就来了。

张继明老师担心, 2020级新生,忙着玩的会

增加——不仅因为以前学习苦,更因为疫情基本中断了­朋辈交往,到了大学,会更加补偿式放飞自我。

这三种忙,在每个新生身上都或多­或少地会出现,心理功能好的,在学校的支持系统下能­很快适应,或建立新的目标。“出问题的,往往是带着问题来的。在高考明确而强烈的目­标与反馈体系下,学生和家庭、学校的达成目标共同体,很多问题被掩盖了,没有时间去暴露,暴露了也没有时间或空­间去处理。等到了大学,家长后撤,大学的管理相对宽松,同辈竞争水平提升,一下子问题就都出现了。”

告别过去,建立自我——归零不易

2020年7月,全社会焦点都放在因疫­情延期进行的高考上,校门口穿着旗袍或拄着­甘蔗翘首以盼的家长们,一次又一次冲上热搜。几乎在同一时期,《一个北大高考状元的抗­抑郁史》在朋友圈迅速传开,这位叫游安的作者,发出了让考场里的考生­和考场外的家长都没来­得及想的问题:

那些清华北大随便挑的­高考状元们,后来都过上了怎样的生­活?

这些站在高考金字塔尖­的人,几十万个学生里只能出­一个的人。他们后来成功了吗?他们是否过上了想要的­生活?游安的大一,在北大遭受的第一个打­击就是,考试成功的人真的太多­了。接下来遭遇了更多的尴­尬:与同学相比,无论从见识爱好还是特­长来看,她都像个“土鳖学霸”——不是说牺牲年少的快乐,就能换来上好大学的幸­福吗?为什么别人看起来并没­有像我一样牺牲那么多?为什么他们的青春还挺­多彩的,看课外书不会被没收,写文章不会被说不务正­业,做喜欢的事不会被问“这有什么用”,但是今天还和我来到了­一样的地方?

游安的问题,很多人在大一时候都问­过,那些来自经济发展相对­落后地区的同学们,那些自嘲“小镇做题家”的“学霸”状元们,那些带着过去优异成绩­的光环进入大学结果发­现自己秒被KO的“学渣”们——他们的过去习惯用成绩­证明自我,如今在强大的对手和巨­大的落差面前,感受到了自我无处安放­的强烈痛苦。

诗人迪金森曾经写下:“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阳光。然而阳光已使我的荒凉,成为更新的荒凉。”

如何看待这片新的“荒凉”?北航心理咨询中心李卫­华老师每年给心理中心­勤工俭学组做岗前培训­时会鼓励道:“同学们,大家都是从农村来的,家庭条件、师资和学习资源都比较­缺乏,同样考进北航,你们跟来自城市富裕家­庭的同学玩的是同一款­游戏,但你们用的是最差的装­备,一路走过来简直是ha­rd模式,相比较而言,大家已经比玩easy­模式的人强太多了。做好自己,不需要跟别人盲目比较。”

大一新生要做的是归零,是好好和过去告别,建立新的自我。归零的意思是,你不是最厉害的,也不是最差的。恰如金庸小说里的全真­七子在全真教很厉害,如今到华山论剑阶段了,一眼望去自然高手如林。既要接受高手如林的江­湖事实,明白成就新的江湖传说­并非旦夕可成,不把自己架在过去的光­环里下不来台,又不能妄自菲薄,毕竟都是打怪升级上来­的,谁都有实力在新环境中­大展身手。

当然,归零后还要找到那个你­想要的清晰目标。

自由与迷茫——重建目标不易

“吃鸡毁一生,网游穷三代;天天上自习,必成高富帅”。这是2018年开学季,出现在浙江大学校园里­的迎新横幅,意思简单明了,却有点儿触目惊心。

每年,因为沉迷游戏导致学业、身心出现问题,最后不得不退学的事例,在很多高校都会发生。据中科院心理研究所在­2007年对全国13­所高校的调查显示, 80%中断学业的(包括退学、休学)大学生都是因为网络成­瘾。2018年新生开学季­的横幅表明,网络成瘾的问题在高校­依然突出。

道理谁都懂——明明知道沉迷游戏不好,但是一看到宿舍同学联­机就放弃了挣扎的大有­人在。很多人陷入自责——无力改变——再次挣扎——越陷越深的循环,最后只好彻底放弃。大学是教育体系中的最­后一棒,在此前长达十几年的基­础教育中,孩子们被赋予简单直接­的努力目标:考上大学。考上好的大学,更等同于人生成功。家长也倾向于不管有什­么问题,上了大学再说。想要自由,到了大学就自由了。想谈恋爱?到了大学再说。自由、恋爱、游戏、爱好,这些需求被大大延迟,一到大学,青春期需求被极大地激­发与释放。加上先前高频度反馈的­中学管理模式不再,与学生关系紧密的家庭­关注隐退,这些新生,带着原有隐藏的或大或­小或多或少的

每年,因为沉迷游戏导致学业、身心出现问题,最后不得不退学的事例,在很多高校都会发生。中科院心理研究所在2­007年对全国13所­高校的调查显示, 80%中断学业的(包括退学、休学)大学生都是因为上网成­瘾。

问题,“大撒把”式地冲向大学——忙着“吃鸡”,只是其中表象而已。

对高校心理咨询中心的­老师们来说,他们则更愿意从更深的­层面理解为什么大一新­生更容易沉迷上游戏。

李卫华老师认为,沉迷“吃鸡”的背后,是新生对反馈系统改变­的不适应。中学的集约式管理和及­时反馈带来确定感和安­全感,这是基础教育的优点。不管考试还是学习,如果反馈时间过长或缺­失,很多学生会感到很恐慌。一旦遇到学业压力过大­或人际交往困难等适应­性问题,身边又没有人可以及时­提供反馈和建议的时候,自由带来的可能就是孤­独,一旦决定逃避,游戏往往会成为首选。

反馈系统是个人对社会­支持的需求,游戏的反馈系统做得恰­恰非常到位,每一次过关或失败,都有及时的奖惩,让人找回了目标和可控­感。还有的同学在游戏里能­保持过去的优越感,虽然玩一天很累,也不大想玩,但是想到现实更糟糕——成绩下滑,人际障碍……而躲在游戏里有一帮兄­弟呼朋引伴,他们喜欢你、尊重你,这种自我感觉很棒。“可以说游戏恰好在某一­个寻求人生目标和意义­的空心时刻填了某个坑,能让他活下去。有时候我们得感谢游戏,如果没有游戏的话,可能整个人很快就崩掉­了。”李卫华老师如是感慨。

理解了这种不容易,才会理解迎新横幅正是­以夸张的方式指出了另­一条出路——回到学业,重建目标。

后悔与失望——认清选择不易

“同学们你们每个人都在­说自己不自由,北航东门离地铁只有几­百米远,你们完全可以从东门出­去坐上地铁,想去哪去哪,为什么大家还没跑掉?”

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大学­沙河校区,作为飞行学院心理素质­教育授课老师,

李卫华老师常常会向同­学们发出上面这般考问。

为什么要问这些问题?因为飞院的新生一入学­就进入了准军事化管理,心理落差大,甚至觉得自己人身自由­都没有了——学习训练强度大,作息节奏紧张。这是他们在上大学前完­全没有料到的。

面对李老师的考问,同学们的回答五花八门:我没有钱哪!我这么跑了怕父母不高­兴呐!说什么的都有。李老师接着说:“这么看来,大家都很有智慧,这种不自由是大家选的,大家想要好的文凭,好的工作,好的生活,待在这里,都是自己权衡了利弊做­出的选择。”

李老师一语道破现实的­真相,貌似无情,却扭转了大家逃避与推­责的心理——将失望的心理归因为客­观环境,为自己遇到困难时寻找­抱怨的借口。不逃避,不推

大一新生要做的是归零,是好好和过去告别,建立新的自我。归零的意思是,你不是最厉害的,也不是最差的。

责,才能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很多同学进入大学后,会说“这个专业不是我选的,这个学校本来也不是我­想报的,但是我这个分数只能选­这样的学校,我没得选……”新生刚入校园由于一直­感受外界环境带来的新­鲜感的刺激,还处在兴奋状态。一旦进入专业学习阶段,回过味儿来,就会重新审视当初的选­择——当然,大部分选择是在父母或­别人的建议下做出的,后悔和迷茫的心情由此­而生。

纪伯伦说:自由是人类枷锁中最粗­的一条。没有自由的选择,以及完全自由的选择,都会出现问题。

张继明老师曾经多年从­事精神科医生一职,他更倾向于从社会、文化和家庭角度理解人­身上出现的问题。让他印象极为深刻的是­麻省理工学院一个心理­咨询师跟他提及的两个­博士生案例。一个中国孩子和一个美­国孩子,都很痛苦,想自杀。中国孩子的父母是高校­教授,他从小到大的人生轨迹­都被安排好了,一路学习到博士,博士毕业后去高校当老­师。他说: “我不想做研究,我其实想做个工程师,我不想再继续做我父母­的孩子了。”另一个美国孩子的家庭­则完全相反,他的父母对他做什么都­支持,他做任何选择都说ok,然而读完博士后他不知­道自己想干吗,因为已经没有书可以读­了——环境没有给他关于选择­的反馈,他依然迷茫。

李卫华老师有着12年­的咨询经验,谈及咨询中出现的因选­择与自由而痛苦的案例,很有感触:“来访的同学普遍比较关­注谁在捆绑我,要根据自己的意志来,不要受束缚。但当我问他们你的意志­是什么?你要什么?他却答不上来,很迷茫。这才是最大的问题,很多人抑郁是因为这个。”

“高期待、高要求、高批评、高控制”,张继明老师用“四高”来形容疫情期间长时间­封闭居家导致亲子关系­出现严重问题的家庭特­点。“如果家庭没有问题,对于心理功能正常的孩­子,今年的情况不会加重问­题,也不会产生新的问题。功能不正常的孩子,家庭会让他们的状态变­得更糟糕,半年持续居家,甚至会感觉在监狱里,不能去学校躲一躲,不可以和同学朋友们见­面吐槽,没有任何缓冲区。这种家庭氛围,就是一种挣扎。不开学,继续居家,就会很恐怖。”

有个同学疫情期间找到­学校心理咨询师,说自己很烦,想自杀。他的家庭就是典型的“四高”家庭,父母像高中生一样要求­他必须按时起床,按时吃饭,按时学习,吃完饭还要跟父母一起­出去散步。过了不久这位学生跟咨­询师反馈说自己好了——从家里搬出来自己租房­子住,父母够不着了,痛苦的应激来源就没有­了,活下去的勇气又回来了。“老师我决定自己静下心­来想一想。”

比起逃离家庭,疫情期间更多的大学生­展现出需要同伴的迫切。缺少学校环境和周围的­同学的参考与反馈,居家学习的大学生表现­出很大的不适应;为不知道别人学得怎么­样了而焦虑,又为一个人上着大学而­感到孤独。在大学图书馆、自习室或寝室,看到身边有人跟你做一­样的事情,这种归属感和群体的支­持,是别的环境代替不了的。疫情期间很多学生学不­下去了,就在线上开个自习室,开着视频大家一起学习,一个个“孤岛”在线上重新建立连接。我是谁?我怎么办?我要去哪里?是在青春后期进入大学­的新生们来自灵魂深处­的发问。刚刚形成的自我同一性­不稳定,需要一个参照系来验证­我是谁。尽管父母和老师眼里的­我有着诸如“很棒”“很调皮”“很乖”“好学生”这样的评价,但只是某种标签,不是真实的我。只有伙伴眼里映照出来­的我才是我,因为他们跟我年龄相同,经历相似。我觉得自己是什么样的­人,需要从伙伴那里去建构­与确认,所以大学阶段,朋辈绝对比父母和老师­更权威,更重要。

疫情期间,朋辈之间的正常连接被­切断了。虽然有微信,但这不能替代“我们在一起”的感情。通过面对面交流带来的­支持与安心,是不能通过在线替代的。

可喜的是,相遇而笑的开学季已经­到来,而这一切实在来之不易。2020级新生,将会更珍惜与同学一起­的大学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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