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德之美”,这是叶嘉莹先生创造的一个词,她说,弱者不代表就要趴在地上挨打,弱者也应该有自己的坚持,有去实现自己完成自己的力量,这就是“弱德之美”。
然这么慢悠悠地说着,没有放大声量,也没有埋怨,只是陈述着,回忆着。
她提到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的一句话——“天以百凶成就一词人”,她说你只有自身经过忧患,你才能真正理解这个意思。
1976年,她的大女儿和大女婿在一起交通意外中去世,她悲痛欲绝不与人道,见到同事也不过是眼圈一红,但在诗中,她却是哀煞痛煞!
她的学生说,叶先生不开心的时候就写诗,仿佛这些诗能带走她的苦难。
听过叶先生讲课的人很多,有人说,叶先生的课永远都是满座,走廊上都站着人,后来学校特别给上这门课的同学发通行证,没有证的人就趴在窗口听。有人说自己那个时候是外文系,宁可逃掉正课也必须去听叶先生的古诗词。有人说叶先生讲诗词讲得特别美,即便是那些很苦难的诗,她也能讲得很美。
“弱德之美”,这是叶嘉莹先生创造的一个词,她说,弱者不代表就要趴在地上挨打,弱者也应该有自己的坚持,有去实现自己,完成自己的力量,这就是“弱德之美”。孟子有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时至今日,在有些人眼中, “独善其身”已成了一个略微贬义的成语,须知孟子所说的善,指的是提升自己的修养以完善自己的意思。
行吟他乡与归来的诗意
因为战争,叶先生由北京而上海而南京而台湾而美国而加拿大,她的前半生身似漂萍,放弃了很多,失去了很多,故乡、旧宅、亲人,甚至还有一段时间失去了自由,但是她始终坚持着,读诗,写诗,分享诗,李商隐、陶渊明、杜甫……这些古老的诗歌点亮了她,塑造了她,最终成为她生命的一部分。
她始终没有忘记的是自己祖先和故土。叶嘉莹先生的姓氏叶是由叶赫那拉简称而来,叶赫那拉氏族远在叶赫河畔,是那拉氏族中唯一的蒙古部落。她总是
跟学生们说起那片从未见过的、遥远的故土,那是她血脉的根源。若干年之
后, 81岁的她在学生的陪伴下终于抵达了叶赫古城的遗址,她站在那个城基土台上,看着面前的一片玉米地,对学生说,我现在的心情就跟《诗经》里的《黍离》一模一样啊,“彼黍离离”。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在那片看起来略显萧瑟的土地上,那些早已种在她记忆深处的诗意,仿佛顿时找到了根本。诗经乐府唐诗宋词,它们都曾在这片土地上生长,而它们的精魂早已沁入骨血,即使历经千百年岁月更迭,都无法磨灭。
1974年,已在温哥华定居的叶先生得知可以回大陆探亲,激动不已。她转机香港,回到了北京。她去了长城,去了故宫,重新见到了儿时的四合院,只是那里早已不再是记忆中的模样。回到温哥华,她写了一首长诗,“卅年离家几万里,思乡情在无时已。一朝天外赋归来,眼流涕泪心狂喜……”
她说,她开着车,那些诗句就从脑子里蹦出来,她去看牙医,那些诗句还是会自己跑出来。三十年的思念都渗透在这首将近两千字的《祖国行》之中。
这次回国之后的第五年,她申请回国讲学得到了批准,她在各地的大学讲课,将吟唱的诗意分享给更多人。她说我留下这一点海上的遗音,也许将来有一个人会听到,会感动,哪怕现在没有人理解也没关系;无论如何,要尽力留下来。
她在镜头里说这话的时候,窗外阳光正好,让人觉得暖融融的。
这是叶嘉莹先生的故事,是这部电影的全部吗?好像是,又好像不是。我总是在想,那些静止的碑刻、微漾的流水、枯瘦的雪原和沉默的佛龛,导演想要表达什么?那些缓慢得让人稍稍感到窒息的镜头,似乎在强迫着你去看,看这些亘古的存在。
有些瞬间会感觉到,它们从诗的那一头历经千古而来,我们跟着叶先生从诗的这一头正向着它们的那个时代而去。《掬水月在手》中那些低吟浅唱、幽深绵长的空镜和配乐,让人感受到了时间的重量。
有人说这部电影过于松散,一切都好像风轻云淡地一笔带过,而叶先生的生活经历充满波折,她的成就亦相当辉煌,这样的电影配不上。而我的想法恰恰与之相反,这种风轻云淡的气质恰恰是叶先生带给这个片子的,它似乎通过这种方式在告诉我们,荣耀和苦难都会过去,只有诗才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