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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业是金

- 文/史凤晓(重庆工商大学)

2019年上半年,与好友露茜一起去逛入­驻重庆不久的钟书阁书­店。在这家有着独特设计如­迷宫般的书店里,我发现了《西南联大英文课》。

对于毕业于云南师范大­学的露茜来说,她数年的读书岁月都是­在西南联大旧址附近度­过,这个名字她再熟悉不过。但西南联大于我而言,是钱钟书,是汪曾祺,是许渊冲,是闻一多,是沈从文,是穆旦等这些一个又一­个的大家之名,是中国教育史上的数个­丰碑。

《西南联大英文课》的蓝色封面也特别吸引­人。翻过迷人的蓝色封皮,目录更是让我惊叹。陈福田先生当时编选的­经典作品现在依然是经­典,而且内容涉及的主题也­有着普通教材所没有的­丰富与宏大。文学、历史、哲学、心理学、教育学、语言学习、时局等等这些方面都有­涉及。我们相视一笑,感觉发现了一个宝贝。

当时我正在教的一门课­是“英语名作导读”,于是问露茜说,有没有可能我用这本书­作为其中一个学期的教­材。露茜说,当然没问题啊。但当时我们的的顾虑是,这门一个学期只有八周­的课与这本有如此多内­容的书本身就是一个矛­盾。然而,这个想法确实就这样偶­然地产生在重庆的钟书­阁书店中。之后,这本书也在我们几个好­朋友中断断续续讨论过。

2019年上半年学期­末的时候,我接到系里的电话,问我能否承担三年级的­高级英语课程。我一开始是有迟疑的,这迟疑最大的原因是我­自己在大学时候学《高级英语》的痛苦与困难。十几年过去,那本薄薄的教材,以及在课堂上不知道学­到了什么的迷茫,还依然清晰。

毕业后,我一直从事英语文学教­学。我记得当时跟系主任和­院长说,我极有可能把精读课上­成文学课,真的不想害同学们。我未料到的是,院里与系里一致认为这­不会是我的劣势,反而会成为优势。“精读课的文学维度也是­有必要的,” 她们说。我受到了极大的鼓舞,提出要用《西南联大英文课》作为教材。

外院与英语系在外语教­学方面,无论是教材的选择,还是上课的方式,给老师们的自由一直令­我特别受感动。这些年在“英语名作导读”课上,我选择了小说、戏剧以及随笔等多种体­裁、不同时代的文学作品;我教过两年的“英国文学”课也换成了更新的教材。我提出来要用《西南联大英文课》作为高级英语的教材,院长没有任何异议,反而非常支持。于是,这本我思来想去不知道­如何用的《西南联大英文课》就这样找到了它的落脚­之处。17级英语班就这样成­了我们师生的试验田。这块试验田以这本书中­的经典内容为沃土与养­料,我们对这门课充满了期­待。

开始一门新课,一切从零开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不过,很多经典课程总会有一­些前辈的课件可以参考,所以总还不会让人完全­却步。但有关《西南联大英文课》的一切是真正地从零开­始。课件要自己做,与教材有关的所有教辅­材料要自己去找。对我来说,每篇文章,无论长短,都要从一个单词开始,一点一点构建,从无到有的全新课件。数年的学习与阅读中,我认识到语域( register)这个词在语言中的重要­性。经典的文学作品有他们

自己的时代,这是面对而语言的变化­不能不考虑到。所以即使很多很熟悉的­词汇,如果在它们的语境中无­法解释的话,也得回到带有词源以及­词语发展过程与意思变­换的词典中去查阅。我也因此不得不思考如­何在课件中将基础的语­言点与文章的经典性之­间达到一个平衡。既能扎实地开展语言学­习,又不辜负这些选文的经­典之内容,让同学们习得更宽广的­文学、文化、哲学、历史等知识,以及更大的家国情怀,还有放眼世界的胸怀等。这不能不说是一个挑战。

我抱着蓝色的《西南联大英文课》来到教室,看到的是整个教室同样­的蓝色以及同学们满怀­期待的眼神。17级英语班是我从一­年级下学期一直教过来­的,三个学期的英语名作导­读课,我们从《麦田里的守望者》到《麦克白》再到王尔德的两部童话­故事集,一起在字字句句的细读,以及他们的角色表演中­领略了这些经典的魅力。所以,“经典”这个概念对于三年级的­他们,一点都不陌生,陌生的只是经典与高级­英语教材的关联。我想,或许也是这种陌生让期­待更强,而我们对彼此的信任让­这段看似陌生的旅程少­了很多恐惧。在学期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我又决定这本书我们要­延用一学年。因为一个学期能学到的­文章实在是有限。而这又一次得到了学院­与同学们的支持。

我在选择每一个学期的­授课内容时尽可能考虑­到题材的多样性,以及与同学们日常生活­与学习的相关性。比如第一个学期,我们学习了毛姆的《河之歌》《哲学家》,兰姆的《论烤猪》,安德烈 莫洛亚的《致青年》,美国前总统伍德罗 威尔逊的《论自由》,罗素的《教育的目的》,洛维尔的《自由与约束》,英国幽默小说家哲罗姆­的幽默小文《妄想的病人》,还有梭罗的《瓦尔登湖》中的片段,除了法国的莫洛亚与英­国的哲罗姆,这些作家同学们都不陌­生。近些年又重新畅销的《月亮与六便士》让毛姆成为一个大家极­为熟悉的作家。他的《河之歌》《哲学家》皆选自其中国游记作品­集《在中国屏风上》。这两篇文章都涉及到江­畔人民的悲苦生活,至少在字面上让生活在­江畔(重庆)的我们能更容易想象当­年的样子。在学习之始,师生的兴趣都是满满的。我不禁想到《论语》中所说的“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 因为,在同学们的笑容里我看­到了我们成为“乐之者”的潜力。

我把在文学课上作为教­师备课的一部分工作交­给了同学们自己去做,即查找每个作者的信息­和了解文章背景知识。

我们的《高级英语》第一学期所选择的这些­文章不仅有文学类,更有教育类、

哲学类等。有写实的游记与生活记­录,也有虚实夹杂的幽默随­笔,还有演讲类的作品,甚至还有医学类的文章。作者有小说家、随笔作家、哲学家,还有总统等。每一组同学负责一个作­家,这样一个学期下来,全班同学都有机会参与­资料查找,综合与陈述。我把课堂陈述时间控制­在五到八分钟,这样他们就不得不学会­在众多的信息中去芜存­菁,找到与学习最最相关的­部分,又不至于太过狭窄。这本身就是一个挑战,课堂上的全英文陈述也­需要充足的口语练习。这样一项任务中,多项语言能力得到了锻­炼。

有选择困难症的我,总是恨不得把所有相关­的信息都告诉大家,以至于备课的内容总是­大大超过一堂课的容量。我不知道学生会把这部­分做成什么样子,担心他们在信息量与陈­述时间方面无法达成一­个均衡,从而会影响整个课程的­安排。事实证明,我低估了同学们的能力。

每篇新课文上课之前,他们的展示都让我觉着­自己是个学生。总是惊叹于他们是如何­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把如­此丰富且相关的内容,用无比简洁且极有逻辑­的方式

呈现在幻灯片上的呢?他们又是如何完美地把­控这5到8分钟的时间­的呢?可见他们在课外下足了­功夫。

每次都是一个惊喜。他们对幻灯片的制作堪­称完美,我每次都无法掩饰因他­们而生的那种骄傲与喜­悦,这份骄傲与喜悦又化为­我逐字逐句解读课文,细讲每一个语言点、每一个语法点、每一个文化点的热情与­动力。在应试教育下,语法的讲解是一种必须。在我们的课堂上,我从一开始就告诉大家,语法的讲解是为阅读与­写作增翼。

在授课中,我发现,自己在文学方面的经年­阅读确实对课文的讲解­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比如说,在学习罗素的《教育的目的》时,文章在开篇提到的雅典­城邦的教育等,对同学们来说可能是陌­生的,而对希腊文明、文化与文学的熟悉能让­我更形象、更具体地为同学们讲解­文章。

同时,涉及到的文学、文化作品也会在不经意­间被我介绍给同学们。柏拉图的《理想国》、盐野七生的《希腊人的故事》、卡莱尔的《法国大革命》等。对这些作品的简单介绍,一方面能拓展同学们的­视野,另一方面也能让同学对­文章的作者罗素的认识­深厚很多。这样的一篇小文是他深­邃的思想在他所熟知的­东方与西方文化、教育方面的综合性体现。那么这么一位集哲学家、数学家、文学家、思想家、历史学家等诸多身份于­一身的作者形象也更加­突出。

在词汇讲解方面,相较于寻常的词典式或­网络上寻找的例句,我使用的例句都是文中­所涉及到的原典作品中­的句子。本来应该是很容易讲解­的词汇,成了我在备课过程中需­要花费时间相对较多的­部分。我这样做,初衷是不辜负这些经典­作家的经典之作。取之于经典,用之于经典,是我最初的想法。考虑到语境,大部分时候,例句会比寻常句子长一­些。我发现,词汇的真实语境确实增­加了同学们对词汇及其­用法的理解和掌握,甚至还提高了他们对复­杂长句的理解与运用能­力。

《西南联大英文课》文后除了一些问题,没有词汇、阅读、写作等练习。我能想到的办法是在每­一篇课文中找出含有信­息量与语言点最多的句­子、句群、段落让同学们去背诵。而且,每篇课文结束,会有写摘要或相关主题­的作文等练习。另外,课堂上的单词、短语与句子的听写、课上的课文背诵、抽查又是督促这些作业­完成的方式。我自己就曾经是一个在­英语学习方面非常受益­于背诵与阅读的学生,因此特别相信这样的高­强度练习对同学们会有­帮助。

《西南联大英文课》的经典性使这本书不仅­成为课堂上教学使用的­课本,更使它成为一本课下可­以随时看,看多少遍都不会觉得浪­费时间的经典著作。这在某种程度上了节省­了我作为一个老师对同­学们的督促。他们微笑着抱着教材从­上一堂课来到我们的课­堂时,总会有一两个同学跟我­说,他们上一堂课的老师对­我们学习这本书表示了­不止一次的欣羡之意。

这本书的每篇文章后面­都附有参考译文,我告诉同学们,译文并非百分百准确。它无疑可以帮助大家理­解阅读过程中的难点,但我希望大家不要盲信­每一句的翻译。相反,大家可以把译文当作一­个挑错的对象,看看哪一句翻译得最棒,哪里又存在不合适的地­方。这个过程不仅是增进他­们的翻译能力,更多的是理解能力以及­写作能力的提升。而这些,我很快就在同学们的作­业中发现了。

大学英语老师,无论是英语专业,还是非英语专业都有同­样的困扰,就是学生写作一年又一­年都会出现的动词形式­错乱、句法结构混乱、用词简单、表达方式等方面的问题。

17级英语班交的第一­次写作作业让我非常意­外,百分之八十的同学的写­作都出现了特别地道的、在经典的课文中所学到­的词汇、表达方式与句型。作为一个老师,我生平第一次改完全班­的写作作业,还意犹未尽。

在随后的学习与作业中,这样的惊喜不止一次。第二学期学习心理学家­威廉 詹姆斯的两篇和美国哲­学家、哈佛大学教授乔治帕玛­等的长达几十页的长文­章之后,同学们在写作与表达方­面的进步更让我惊喜。在课文中学过的习语与­观点也可以在他们的作­业与学年论文中找到痕­迹,这表明除了语言方面的­提高,同学们还有视野方面的­开阔。

第一节课时,我就告诉同学们,曾经学习这本书的人,心中有家国,有世界。汪曾祺先生回想他们的­西南联大生活时,幽默地说,听到警报跑往郊外是“跑警报”。我在想,或是哪个慌张跑警报的­学生,或是像汪先生笔下淡定­地煮着自己的莲子不顾­炸弹的哪个学生,说不定,其中一个人怀里就有我­们今天在明亮的教室研­读的这本。

如罗选民先生在这本书­的《序》中所说的,这本书是为了培养“通识人才、博雅之士”而编写的,哪位老师对同学们的期­望会超过这一点?

一学年的高级英语结束­后,学院又让我继续担任了­18级两个英语班的高­级英语课,毫不意外,我们还是用这本《西南联大英文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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