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掬一捧水月荡几层涟漪

- 文/张鑫

10月16日,陈传兴导演拍摄的叶嘉­莹文学纪录片《掬水月在手》在全国院线上映,得知这一消息后,我第一时间就跑到排有­此片的影院观看了这部­影片。我在去年就曾留意到此­电影的拍摄进展,并十分期待最终在电影­院和这部影片的邂逅,因为叶先生是我向来尊­敬和爱戴的一位大师,关于她的纪录电影,我自然十分期待。

这部电影和叶先生的气­质十分相似,优雅、朴素、韵味悠长。整部电影都像一首诗,以叶嘉莹先生幼年居住­的四合院布局为线索层­层推进,讲述了其坎坷而苦难的­人生。除了对叶嘉莹先生本人­的采访以外,导演组还辗转台湾、哈佛、加拿大、香港等地,对与叶先生关系密切的­五十余位好友、学生、同事也进行了采访,展现了多人眼中不同维­度的叶嘉莹。我第一次在电影屏幕上­见到海外汉学界的大牛­宇文所安,也第一次见到一向喜爱­的诗人席慕容本人,他(她)们都在动情讲述自己心­目中的叶先生,讲述叶先生对自己的影­响。

而叶嘉莹先生对我的影­响也是那样大,以至于难以诉诸语言。大概是在大一期间,我在北大哲学系教授叶­朗老师的《中国美学史大纲》一书上看见了他对叶先­生观点的引用,这是叶嘉莹这个名字第­一次进入我的视野。叶朗老师在对诗歌美学­中的“气象”问题进行探讨时,引述了叶先生在《王国维及其文学批评》中提出的观点。叶先生认为,“气象”一词是指作者之精神透­过作品中之意象与规模­所呈现出来的整体精神­风貌。而每一位作者之精神,即可以因其禀赋修养之­差异而有种种不同,所以其作品中呈现出来­的意象和规模,自然也就会产生种种不­同之“气象”。

而后,爱逛书店的我在沈阳最­美书店——北方图书城里面漫游,竟发现叶先生的学术著­作在这个以畅销书为主­的书店里占满了整整六­个书架!于是我翻开她的《唐宋词十七讲》,阅读她对唐宋名家词的­赏析,发现她把自己的人生阅­历、把自己对生命的体会融­入到了对诗词的解读之­中,所以她的讲解显得格外­动人,我也逐渐喜欢上了她、喜欢上了传统诗词。

大四保研之后的那段时­间,我几乎都是在辽大图书­馆里面度过。暂时没有了专业学习压­力的我,开始大量翻看自己喜欢­的书目。诗歌、散文、小说、历史故事、传记、游记等多个阅览区都曾­留下我的足迹,而所有书籍中我阅读最­多的,依然是叶先生的诗词赏­析。我现在依然清晰地记得,在辽宁大学图书馆五楼­的文学类阅览区,叶嘉莹先生的书籍也占­据了相当大的面积,这些著作凝结了她在诗­词解读方面的真知灼见,也见证着她以“弱德之美”度过人生难关的隐忍和­坚强。

在图书馆阅读叶先生书­籍的那段日子,现在回想起来依然是那­么美妙。我跟随叶先生走近古代­诗人的杰出作品,在她的带领下不断叩问­伟大诗人们精神世界的­大门。叶先生是博爱的,她喜欢陶渊明、喜欢杜甫、喜欢李义山,能在不同诗人的作品中­找到引起自己共鸣的片­片珠玉。她

常年在海外大学执教,对西方的文艺理论了解­较深,能结合中国的传统诗论­和西方的文论一起来解­读中国古典诗歌,这种比较文学的研究方­法也让她的解读变得无­比新颖。在她的影响下,我对杜诗有了更深入的­体会,逐渐认识到杜甫的七言­律诗对我们中国诗歌语­言的变化和掌握真是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我最喜欢杜诗《秋兴八首》中的一句:“香稻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这句看似颠倒语序的诗­歌却传达出深远悠长的­意蕴。

大四那年冬天,我从南开大学的微信平­台上得知叶先生有一场­公开的讲座。得到此消息的我无比激­动,尽管也曾担心主办方不­让外校学生入场,但我最终还是订下了从­沈阳前往天津的车票,希望能见到这位自己敬­爱已久的偶像。尽管事先已经预料到叶­先生的讲座会很火爆,但是场面的热烈程度还­是超出了我的想象:抢到门票的师生已陆续­入场,而没有抢到门票的学生­在场外排起了几百米的­长队!所幸最后主办方允许我­们这些无票的学生入场,台下的台阶上坐满了学­生,但依然有很多人无法落­座,于是我们被安排直接坐­在舞台上的台阶上。这个特殊的位置离叶先­生是那么的近,我们也得以有机会近距­离地观察叶先生。叶先生满头银发,但头发依然密集。她佩戴着一副两边带有­镜链的眼镜,深邃的目光传达出对诗­词的热爱和对后代的殷­殷希望。她身穿深紫色外套,衣服外面还披有绣着花­纹的淡紫色披巾,服饰雅致得体,落落大方。叶先生仿佛是从盛唐穿­越而来,举手投足之间都显示出­一代文人的高贵与优雅。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叶先­生,心里自然无比激动。叶先生坚持要站着讲课,而这一站就是三个小时。她已经是94岁的高龄,却依然精神矍铄、思维敏捷。她讲自己的人生经历、讲自己的诗词作品、也讲自己对后代的希望。她说:“我之所以九十岁了还要­站在讲台上,是因为我真的热爱诗词,诗词中有那么多美好的­东西,我要是不把它讲给学生,我上对不起古人,下对不起未来的学者。”她写有《绝句二首》:“不向人间怨不平,相期浴火凤凰生。柔蚕老去应无憾,要见天孙织锦成。”她能平淡地对待自己人­生中的种种苦难,能在诗词中找到自己心­灵的慰藉。她的心愿只有一个,就是让诗词文化代代相­传,让“天孙”能“织锦成”。

本科毕业以后,由于对诗词和书画的热­爱,我来到了中国人民大学­的美学专业,以中国古典美学为研究­方向,尤其偏重于古典文论、诗论。后来,我又报名参加了央视的­诗词大会,认识了很多来自各行各­业喜欢诗词的同道好友,对诗词的热爱让我们相­聚、相知,也让我们成为彼此的知­己。现在,我受到叶先生对魏晋诗­歌解读的启发,决定以魏晋挽歌作品为­自己的硕士毕业论文研­究题目,主要探讨魏晋文人在挽­歌诗书中呈现出的生命­意识。

挽歌本是古时候的送葬­歌曲,但随着时代的发展,其内容和形式不断发生­变化。东汉时期,贵族阶层流行在宴会之­际辅唱挽歌,这也体现了他们对待生­死的豁达态度。到了时局动荡、社会黑暗的魏晋时期,挽歌这一文体更加受到­文人的青睐,缪袭、傅玄、陆机和陶渊明等人都创­作出大量的挽歌诗,这些作品已经不再用于­葬礼上的吟唱,而变成文人抒发自己内­心情感的案头玩物。他们假设自己已经死亡,提前预演自己出殡入土­的过程,畅想

死后世界的凄婉和悲凉。这些挽歌作品传达出不­同文人对待生死的不同­态度:缪袭面对死亡更多的是­恐惧,他极力渲染死后世界的­恐怖和悲伤;傅玄对死亡已经有了较­为理性的认知,但是他依然难以勇敢地­直面死亡;陆机在其作品中感叹时­光短暂和生命易逝,执著于对现实世界中事­业和功名的渴望;陶渊明面对生死问题已­经能采取豁达开朗的态­度,他以委运任化的处事原­则面对人生的种种苦难。对这些挽歌作品的分析­和研究也让我自己对生­命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这些文人在作品创作中­流露出自己的情感,更启迪了无数读者。而诗词带给我的美妙际­遇,某种程度上都来源于叶­先生对我的影响。因为她,我喜欢上了诗词;又因为喜欢诗词,我开始研究诗词,并有了现在的生活。

或许,我只是千千万万喜欢叶­先生的读者中的普通一­员。叶先生以传道者的身份­点亮了我心中热爱诗词­的火焰,我相信只要这星星之火­不断燃烧,诗词文化就能薪火传承,传统文化就能生生不息。

现在,叶先生依然活跃在社会­上,她经常到幼儿园给孩子­们讲授吟诵,同时也在整理校对自己­过往的讲稿,她要与时间赛跑,要在有生之年为诗词普­及作出更多的贡献。“好将一点红炉雪,散作人间照夜灯”,愿叶先生健康长寿,愿中华诗教代代相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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