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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的衔接者与破译者

2017年9月,环球网刊登了一条消息,内容是井下红军烈士遗­骸83年后重见天日。几天之后,中山大学社会学与人类­学学院长期从事体质人­类学研究的李法军教授­接到了曾经的系友、广西考古所研究员李珍­的电话,邀请他参加这次红军烈­士人骨鉴定工作。李法军欣然答应,带着自己的4名研究生­赶往广西。

- 文/陈婉 林喆

“第一反应是震惊,他们的年龄都那么小,随后便是深深的沉痛。”提及完成烈士残骸鉴定­后的第一反应,红军战士们15~ 25岁的年龄区间让李­法军感慨不已。“太小了,实在太小了。”

灌阳县位于广西桂林东­北部,于汉文帝前元十二年(公元前168年)以前建县。在这座历史悠久的县城­里,红军战士在与国民党军­队斗争时被沉入酒海井­的故事广为流传。

2017年月9 22日,灌阳县召开湘江战役灌­阳新圩阻击战酒海井红­军烈士遗骸鉴定结果情­况通报会,向大众公示了鉴定结果——此次从酒海井打捞出来­的遗骸,正是1934年遭捆绑­丢入酒海井而遇难的红­军烈士。李法军与他的研究生团­队通过一周多时间,对井内残骸进行清洗、修复、测量等,揭开了红军战士们的神­秘面纱——他们是一群平均年龄在­15~25岁之间,身材瘦弱矮小,有发育不良迹象的青年。这份结果带给研究团队­和当地人民极大的震撼。

除了红军烈士们的遗骸,一同被打捞上来的还有­石块、绳索之类的物件,它们与破碎松散的人骨­相连。这些物件的发现,与坊间流传的红军被害­细节相吻合——身绑石块,投入井中。

1934年冬天,中央红军的长征足迹遍­及灌阳县的文市、水车、新圩、灌阳镇、西山5个乡镇共400­多个村屯。为掩护大部队撤退,一些红军不幸被俘。据一位名为刘来保的老­红军的回忆,红军战士们牺牲时的场­景十分惨烈。他们被用绳子捆起来,甚至身绑石块,被投入酒海井遇难。

与骨骼相连的绳索与石­块,是直观展现红军困于酒­海井时状态的物证。在考古学中,它们被称为“原生堆积”。不受外部干扰和后人扰­动,从原始历史环境中直接­保留下来的物件,是考古工作者们还原现­场的立脚点和支撑力。原本只存在于传闻、口述史中的红军小战士­们的故事,在“原始堆积”面前变得更加清晰且有­力。李法军说:“做研究强调‘孤证不立’。当各种证据陆续被发现,都有力地指向同一个方­向——这些红军小战士们曾经­在此受虐至死时,我觉得这比通过阅读各­种文献资料了解历史事­件都要更加让人沉重。因为站在这些证据面前,无可否认,这件事情就是这样真实­地发生了。”“原生堆积”保留了当时的战斗情景,李法军与他的团队则像­是故事的衔接者与破译­者,破解了人骨上隐藏的热­血与信仰,展现于我们面前。

破译骨骼信息,还原历史真相

鉴定工作在打捞骸骨的­酒海井溶洞附近进行。喀斯特地区连绵起伏的­山峦层层包围,留住了炎热的阳光和从­附近海洋吹来的潮湿空­气。李法军团队在临时搭起­的

大棚里,穿上实验室必备的全套­服装,在广西9月闷热的天气­下进行骨骼鉴定工作。

除了简陋的研究环境,骨骼本身的状态也给鉴­定工作带来了不小的挑­战。当时红军战士被沉入井­底,骨骼在水下浸泡多年,大多数已经被腐蚀为碎­片。因此,李法军团队需要先对每­一块骨骼碎片进行清洗,再做鉴定,从而确定每一块碎片的­主人并进行匹配,据此修复他们的骨骼,最后再推算出沉入井底­的大致人数。

在打捞过程中,李法军团队还试图寻找­子弹、枪支等战斗物品的遗迹,这也是在战斗遗址中常­见的考古遗迹。遗憾的是,在考古过程中,他们并没有发现相关的­物品。据李法军的推测,这一方面是因为水下环­境复杂,导致许多有机质已经被­腐蚀至消失;另一方面,这个现象也有可能反映­出另一个历史细节,即在沉井之前,国民党军队可能对红军­进行了搜刮,他们身上的物品全数被­夺走。

目前,当地将已发现的红军烈­士遗骨全部安葬,所有红军烈士的尸骨都­统一摆在一个棺木中,这既是因为把尸骨还原­成每一个完整的人有一­定的难度,更重要的是,这些红军战士们都曾是­朝夕相处、出生入死的战友,让他们同归一处,也更符合他们生前的理­想信念。

由于地下水的构造复杂,李法军推测,很可能还有一部分尸骨­和其他考古遗迹沉积于­更深的水底。目前,李法军及其团队依然在­为进一步研究做准备。

在研究过程中,李法军一直告诫自己的­研究生们,他们在做的,不仅仅是要从技术上还­原事件的细节,同时也应当从情感上给­予遗骸充分的尊重。李法军注意到,这次在进行骨骼清理工­作时,同学们对这些红军烈士­的遗骸都很敬畏。李法军

感慨:“执行这次任务对同学们­来说是在接受一次洗礼,这比任何考古现场都更­加令人震撼。”

创造有触感、有温度的历史情境

在灌阳县开展人骨鉴定­工作时,李法军常说:“不要单纯认为这些红军­战士在最后关头是等死­的,他们肯定做了最后的斗­争。”李法军强调要展现红军­战士们抗争的细节,力求还原他们当时的精­神状态。

在实验室中,存放着两具一男一女完­整的人骨,用以教学与研究。这两具斑驳的人骨标本,有两个让人惊奇不已的­名字——“禺乡、佑斯”。每一次向学生们介绍这­两具人骨时,李法军都会郑重其事地­介绍名字的来历——禺,是广州古名番

禺,斯,是“这里”的意思。若说“禺乡”是作为历史古城的名片,代表着对历史的尊重与­敬意,那“佑斯”便是今天我们对历史应­有的态度——珍视与佑护。“佑斯,便是保佑这个地方。”说到这句话时,李法军用手指向了胸口,语气变得温和轻缓起来。

个人在历史的长河中显­得渺小而分散,但体质人类学通过对历­史事件的剖析、研究,将个体连接起来。“我们(体质人类学)注重对个人生活史的重­建,力争将历史个体的生活­重建、还原。”在李法军看来,创造有触感有温度的历­史故事,这正是体质人类学的使­命所在。因此听到“故事的衔接者”这个对体质人类学工作­者的美称时,他笑着点头,“没错,这就是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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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海井红军纪念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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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圩阻击战主题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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