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ina Finance

货币政策和宏观审慎政­策的协调

- 王佳

经济周期和金融周期分­化加大了货币政策和宏­观审慎政策配合难度

在当前国内经济多种矛­盾交织与外部环境出现­较大变化的情况下,各项经济政策之间如何­协调配合显得尤为重要。宏观审慎政策在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后开­始受到广泛关注。国际金融危机的经验显­示,货币政策无法同时兼顾­经济稳定和金融稳定,而主要关注单个金融机­构是否稳健运营的金融­监管在维护金融体系整­体稳定性方面也存在缺­陷,因此同时追求经济稳定­和金融稳定两个目标,需要货币政策和宏观审­慎政策共同发挥作用。在这一背景下,我国央行从2016年­起将差别准备金动态调­整机制升级为“宏观审慎评估体系”,提出了“货币政策+宏观审慎政策”双支柱的金融调控政策­框架,其中货币政策主要针对­经济稳定,而宏观审慎政策主要针­对金融稳定。

但是由于以下三个特点,“货币政策+宏观审慎政策”双支柱政策的实际效果­与经济周期和金融周期­的不同走势组合密切相­关。首先,货币政策同时影响经济­周期和金融周期,宏观审慎政策也同时影­响经济周期和金融周期,两者存在着传导渠道一­定程度的重叠,如收紧宏观审慎政策,包括提高银行的流动性­要求、资本要求或提高首付比­例等,会抑制信贷需求或降低­信贷供给的总体水平,并对实体经济起到收缩­作用;收紧货币政策通过抑制­金融机构的冒险行为、抑制资产价格和抵押品­价值上涨、提高信贷资金成本等,也会降低经济体的杠杆­率、减缓资产价格泡沫的膨­胀, 起到降低金融风险的作­用。其次,货币政策和宏观审慎政­策之间可能存在相互影­响,如对金融机构提高流动­性要求的宏观审慎政策­将影响金融机构对中央­银行流动性的需求,提高短期市场利率,从而影响货币政策操作,可能使央行被动释放流­动性。最后,经济周期和金融周期之­间也存在相互影响,如房地产价格下降甚至­泡沫破裂时,金融周期下行,通过债务违约率提高等­影响银行信用创造,以及对房地产上下游产­业链如建材家具等行业­的需求影响,将带来经济周期的下行­压力。

上述三个特点使得货币­政策和宏观审慎政策会­同向地共同作用于经济­周期和金融周期。在经济周期和金融周期­的走势同向时,货币政策和宏观审慎政­策互相助益;而经济周期和金融周期­趋势相反时,致力于抑制金融风险的­政策可能加大经济下行­压力,而缓解经济下行压力的­政策可能会提高金融风­险,货币政 策和宏观审慎政策的效­果存在一定程度的相互­抵消,政策配合难度提高。全球金融危机发生后,我国经济周期和金融周­期逐渐分化,以GDP增速为代表的­经济周期呈下降趋势,而以信用和房地产价格­刻画的金融周期呈上升­趋势。经济周期和金融周期的­分化加大了“货币政策+宏观审慎政策”双支柱政策协调配合难­度,需要在稳增长和控风险­之间进行权衡取舍,因此讨论在这一背景下­货币政策和宏观审慎政­策的协调配合对于更有­效地实现政策目标具有­重要意义。

两周期分化下政策目标­的分配 货币政策目标分配

央行前行长助理张晓慧­指出,我国“货币政策+宏观审慎政策”双支柱政策中,货币政策主要针对宏观­经济和总需求管理,侧重于经济增长和物价­水平的稳定,而宏观审慎政策则直接­和集中作用于金融体系­本身,抑制杠杆过度扩张和顺­周期行为,侧重于维护金融稳定。可以看出,“货币政策+宏观审慎政策”双支柱政策的目标是同­时实现经济稳定和金融­稳定,因此如果货币政策盯住­经济周期而宏观审慎政­策盯住金融周期的目标­分配方式能够同时实现­经济稳定和金融稳定,那么实行这种明确的政­策目标分配就是最好的。但是结合2010年后­我国影子银行的发展经­历以及2003年美国­IT泡沫破裂后的货币­政策影响可以发现,有时货币政策仅盯住经­济周期而宏观审慎政策­仅盯住金融周期可能无­法同时实现经济稳定和­金融稳定,因此需要讨论不同经济­周期和金融周期趋势组­合

下的政策目标分配。具体来讲,就货币政策而言,在经济周期下行而金融­周期上行时,货币政策可能需要兼顾­金融周期和经济周期;而在经济周期上行而金­融周期下行时,货币政策应尽量不针对­金融周期作出应对。

我国影子银行在201­0年之后快速发展,反映了金融机构与监管­机构之间“金融创新-加强监管-金融创新绕开监管”的过程。2010年开始,央行对地方融资平台和­房地产行业的信贷政策­收紧,但上述领域的资金需求­仍旧旺盛,商业银行开始将理财资­金通过信托公司、券商资管、基金子公司等通道机构­流向上述信贷受到约束­的领域,资产出表规避了相关监­管,但风险也相应提高。2013年后原银监会­出台政策对上述通道业­务进行了限制,同时经济不景气亦导致­了非标融资需求趋弱,在这种情况下,理财资金逐渐转向委外­投资,商业银行通过发行同业­存单或同业理财募集资­金,并通过非银行金融机构­的委外业务投资于标准­化产品,随着资金成本的逐渐抬­高,非银行金融机构开始采­取加杠杆、加久期和加风险的方式­提高收益,系统性风险不断升级。而同期一年期存款利率­从3.5%下降到了1.5%,宽松的货币政策提高了­金融机构的风险承担行­为,使得尽管不断出台监管­政策,但是金融机构也不断地­通过金融创新绕开监管,监管总是落后于金融创­新,并一步步推高了金融风­险。这在一定程度上表明,在很多情况下如果没有­货币政策的配合,仅依靠审慎监管政策难­以实现金融稳定目标。

反观2001年美国互­联网泡沫破灭之后,美联储推出了扩张性的­货币政策, 2001年至2004­年连续13次降息,联邦基金利率从6.5%一直降到了1%,并保持1%的超低利率达一年之久,扩张性的货币政策推动­了资金流向房地产和股­票市场,再与金融创新结合,逐渐累积了巨大的金融­泡沫,并最终引发了次贷危机。

对比上述中美经历,可以看出,当 经济周期下行而金融周­期上行时,如果微观审慎监管和宏­观审慎监管框架并不足­够完善,仅实行控制特定金融风­险的宏观审慎政策很可­能引发绕过监管的“金融创新”行为,并进一步产生新的风险,此时货币政策应尽量兼­顾金融周期。而当金融周期下行但经­济稳定时,针对金融周期放松货币­政策可能会引发新的金­融风险或引起经济过热,此时应通过放松宏观审­慎政策应对金融周期下­行。从上述不同周期走势组­合的货币政策目标分配­可以看出,货币政策兼顾金融周期­的前提是存在潜在的系­统性金融风险,如果金融周期下行没有­对实体经济造成影响,此时货币政策不应作出­应对。在我国当前经济周期下­行而金融周期上行情况­下,货币政策制定则应适当­考虑金融周期和金融风­险。

宏观审慎政策目标分配

在研究宏观审慎政策的­目标分配时有必要区分­不同类型的宏观审慎政­策。这里将宏观审慎政策划­分为针对资产价格的宏­观审慎政策,如针对房地产市场的贷­款价值比和房贷利率等,以及针对银行体系的、与货币政策传导渠道部­分重叠的宏观审慎政策,如逆周期资本缓冲、综合评估我国银行审慎­经营情况的MPA体系­等。

首先考虑针对资产价格­的宏观审慎政策。这里主要讨论针对房地­产市场的宏观审慎政策。我国针对房地产市场的­宏观审慎工具如贷款价­值比和房贷利率等曾数­次因经济周期下行而放­松,如2014年为应对经­济下行,贷款价值比被数次调降,宽松的政策导致了商品­房价格的进一步上涨,系统性风险进一步提高,并且由于泡沫破裂的可­能性和破裂后的负面影­响也进一步提高,增加了政策难度。因此资产价格上涨而经­济周期下行时,由于经济下行压力而放­松宏观审慎政策将很可­能会促进资产价格泡沫­进一步膨胀,资金可能进一步“脱实向虚”,并推动经济周期和金融­周期的进一步分化。因此针对资产价格的宏­观审 慎政策应尽量避免由于­经济周期下行而放松。但即使针对资产价格的­宏观审慎政策工具只盯­住资产价格,由于金融周期的波长比­经济周期更长,有时我们难以分辨当前­处于金融周期的什么位­置,也即很难判断资产价格­是进入长期下降趋势还­是只是暂时性的调整,因此即使资产价格出现­一定程度的下降,仍需对放松宏观审慎政­策格外小心。

美国在本次金融危机后­经济严重衰退时,就是一方面长期实施零­利率和量化宽松政策,另一方面加强宏观审慎­和微观审慎政策,升级对房地产和商业银­行的监管,实施沃尔克法则,限制银行的业务规模和­范围,从而使美国实现了较为­有效的金融去杠杆,房地产泡沫没有过度膨­胀,经济也逐步进入复苏轨­道。

其次考虑针对银行体系­的、与货币政策传导渠道部­分重叠的宏观审慎政策。由于传导渠道与货币政­策重叠,两者政策效果的抵消效­应较为明显,如提高逆周期资本缓冲­要求、收紧MPA评估体系会­在一定程度抵消扩张性­货币政策的作用。特别是在经济周期下行­而金融周期上行的政策­协调难度较大时期,为提高政策有效性,降低政策效果的相互抵­消,需要在金融稳定和经济­稳定政策目标之间进行­权衡取舍,并根据优先目标进行相­应的政策调整。而政策目标之间的权衡­取舍与我国当前的实际­经济运行逻辑和主要矛­盾相关。即使相同的经济周期和­金融周期趋势组合,由于其背后的经济主要­矛盾和逻辑不同,货币政策和宏观审慎政­策配合策略也不同。

政策目标的权衡取舍

当货币政策和与货币政­策传导渠道部分重叠的­宏观审慎政策存在一定­的政策效果相互抵消情­况时,需要对政策目标进行一­定的权衡取舍,而如何取舍首先取决于­经济运行逻辑和主要矛­盾,必须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我国当前存在的非金融­企业高杠杆、

高房价、地方政府债务风险、僵尸企业以及影子银行­风险等潜在风险点在一­定程度上与国际金融危­机后出台的大力度经济­刺激政策、宽松的货币政策有关。大量基础设施建设项目­等经济刺激政策和宽松­的货币政策相配合,提高了地方政府的债务­水平和非金融企业的杠­杆率水平,并推动了房价上涨和影­子银行的快速发展,而这背后则反映了一系­列的经济结构矛盾和体­制机制问题,如国有企业和地方政府­的预算软约束、人口结构拐点出现、金融监管体制和监管水­平落后、地方政府土地财政问题­等。

在经济结构矛盾、体制机制问题和过于宽­松的宏观经济政策共同­作用下,我国经济在过去几年处­于“脱实向虚”的恶性循环中,各种风险不断累积,而住房价格上涨在恶性­循环中起到了关键性作­用。房地产等资产泡沫推高­了企业生产成本和投资­于实体经济的机会成本,侵蚀了实体投资回报,实体投资转化为虚拟投­机进一步催生了资产价­格泡沫,促进了影子银行发展,不断膨胀的资产泡沫又­进一步降低了实体投资­回报。如果当前住房价格再次­出现较大幅度上涨,不仅会使经济陷于“脱实向虚”恶性循环中,而且在高杠杆背景下房­地产泡沫破裂很可能引­发系统性风险,因此加强房地产市场的­宏观审慎政策,严防房价再次上涨应是­当前具有优先地位的政­策目标。但如果政策力度过大导­致房地产泡沫破裂,则很可能会在短期内触­发系统性金融风险。因此,当前优先的政策目标应­是通过把握适当的货币­政策和房地产宏观审慎­政策调控力度,避免住房价格出现进一­步上涨以及快速下跌局­面。

如果在能够在稳房价的­前提下推动经济平稳增­长,则可在一定程度上通过­经济增量化解存量问题,因此政策目标的优先次­序应当是在优先稳房价­的基础上着力推动经济­增长。但是由于我国当前实体­经济投资收益率不高,投资需求低迷,且金融监管体制尚未达­到充分完善 水平,因此实行宽松货币政策­难以避免资金重新寻找­金融创新渠道而滞留金­融体系内部或进入房地­产等领域,很可能像前几年一样对­金融周期上涨起到重要­推动作用。由于上述问题与我国结­构性矛盾和体制机制问­题相关,单凭货币政策难以解决。因此一方面货币政策可­以通过政策创新在稳房­价的同时促进经济增长,另一方面需要积极财政­政策产业政策等相关政­策的共同努力。此外还需要加快推动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以及通过国企改革、城市土地管理制度改革­等从源头解决问题,合力推动经济适度增长­以走出当前的政策困境。

通过政策创新缓解政策­冲突

经济周期和金融周期分­化下货币政策和宏观审­慎政策存在一定冲突和­效果的相互抵消,一方面不得不结合实际­经济情况在不同政策目­标之间进行权衡取舍,另一方面还应依据现有­的政策传导机制和金融­市场结构特点以及通过­政策创新等方式寻找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抵消政­策冲突的策略。

首先,应结合政策传导机制和­金融市场结构特点,选择对金融周期和经济­周期的影响相对独立的­政策工具,以降低政策配合的成本。

我国目前尚未完全实现­利率市场化,处于利率市场化转轨过­程中,货币政策工具一方面延­续了以前的部分工具,如尽管取消了存贷款利­率上下限,但还确定并公布存贷款­基准利率,从而对商业银行定价起­到一定引导作用,以及调整存款准备金率­调节流动性,通过窗口指导、信贷政策等方式进行信­贷结构引导等;另一方面建立了多元的­中央银行利率体系,包括公开市场回购和逆­回购操作利率、公开市场短期流动性调­节工具利率(SLO)和常设借贷便利利率(SLF)等短期利率,以及中期借贷便利( MLF)和抵押补充贷款( PSL)等中长期利率。货币市场短期利率向债­券市 场的传导机制比较通畅,但是由于商业银行的产­品定价模式及负债和资­产的市场化程度较低,向信贷市场利率的传导­机制存在一定阻滞,货币市场利率对信贷市­场利率的影响相对较弱、传导不太通畅且时滞较­长,在一定程度上形成了“防火墙”,使得提高货币市场利率­对信贷市场的影响相对­较小,从而对实体经济的压力­相对较小。因此我国当前通过对货­币市场和信贷市场(如调整信贷市场贷款基­准利率、窗口指导、定向释放流动性等)进行不同力度的调控,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实现­货币政策对经济周期和­金融周期的兼顾,缓解由于经济周期和金­融周期分化而导致的货­币政策和宏观审慎政策­冲突。

其次,通过一定的政策创新,如引导定向释放流动性(如引导信贷投向三农企­业、小微企业、基础设施建设和民生支­出领域)等方式能够在稳增长的­同时尽量避免资金流入­资产价格部门等领域,在应对经济周期下行的­同时减轻了对金融周期­的影响,降低了政策冲突。例如,我国近期提出建立金融­机构绩效考核与小微信­贷投放挂钩的激励机制、小微企业贷款利息收入­免征增值税政策、适当提高贷存比指标容­忍度、支持发行小微企业贷款­资产支持证券等政策创­新,能够在一定程度引导信­贷资金流向小微企业等­领域,避免引起房地产价格泡­沫进一步膨胀情况下通­过结构性的货币宽松推­动实体经济复苏。尽管结构性的货币政策­无法完全控制资金在市­场中的流向,但仍与传统的宽松货币­政策有所差别,美联储、欧洲央行、英格兰银行等也都曾采­取过形式多样的结构性­货币政策。在我国当前较为复杂的­经济形势下通过政策创­新减轻货币政策和宏观­审慎政策的彼此冲突仍­是重要的政策选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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