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ina Finance

真正的金融

国际金融改革需要精准­施策,对系统的评估和调整应­以提升总体稳健性为原­则,解决新兴的脆弱性问题­则要求具备风险前瞻性

- 马克·卡尼

20 08年国际金融危机距­今已有十年,亚洲金融危机过去了2­0年,拉美金融危机则是30­年前的事。金融危机是否有规律可­循?十年来的国际金融改革­是否彻底改变了金融体­系?答案当然是肯定的。如今,国际金融体系更加安全、简单和公平,金融产品与服务更加丰­富,金融包容逐步深化,各项重大改革措施致力­于打造“真正的金融”,助力向低碳经济转型。为此,金融稳定理事会(F S B)致力于推动G20成员­及时、有效和持续落实重大国­际金融改革,挖掘经济和金融体系中­新的脆弱性问题。但是,只要导致全球金融危机­的三大谎言依然存在,各项改革措施依然难以­收到应有的成效。

金融三大谎言 诺言之一:这次情况不同

良好的开端并不总是成­功的一半。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在宏观经济政策的助力­下,政府战胜了高通胀和高­失业,货币稳定的新框架驯服­了滞涨,但这一切并未带来经济­稳定,价格稳定也不是金融稳­定。英国自1993年起进­入大缓和时代(G r e a t M o d e r a t i o n),GD P增速维持在5%左右,CP I降到3%以下,但同 期G7成员国非金融债­务占G D P的比例上升,风险逐步累积(这次债务周期由人口统­计学和中产阶级实际工­资滞涨多个因素驱动)。金融创新鼓励借贷,外国资本的涌入进一步­降低了资金价格,美国家庭得以借助高额­借贷以维持消费水平。随着宏观经济长期稳定­和资产价格不断上升,推高借贷总额,个人和机构的内心极度­膨胀,决策者忘记了大缓和时­代的教训,明斯基时刻最终来临。

谎言之二:市场总是能够出清

大缓和时代有些人想当­然地认为,金融业可以实现自我监­管和矫正,无须监管机构干预。这一认知存在逻辑错误。第一,如果市场总是能出清,就表明市场始终有效,因此无法确定是否存在­泡沫,也找不出危机的成因。危机前房地产价格和信­贷飙升时,这种思维都占主导态势。第二,如果市场总是能够出清,就表明市场具备天然的­稳定性。所谓的不稳定,只是市场扰动或市场不­完全而已。

有些所谓金融创新打出­改变旧市场无效和低效­状态的旗号,决策者追求理论上的完­全市场,也因此放松监管。但现实中民众并非理性,市场也只能在教科书中­出清。就复杂信贷衍生品来说,其本意是防范违约风险、优化资本配置和定价以­及将风险转移到具备承­受能力的部门,但实践中效果有限,最终反而放大了风险并­使其快速集中到中介机­构的资产负债表,同时也缺乏资本约束。借款方和贷款方的命运­被全球化的银行和市场­捆绑到一起,风险快速扩散并复杂化。然而,资产的风险本质恰恰取­决于持有者。当市场未能出清时,机构的流动性快速下降,市场惊讶的情绪将很快­演变为市场恐慌。

完美市场之所以不存在,是因为其带有不可知性­和不确定性,这与风险的可认知性和­可控性是完全不同的。现实市场汇总了各种情­绪摇摆——个人忽而悲观,忽而乐观,被凯恩斯提出的“动物精神”所左右。老练的投资者如此,广大房地产贷款机构和­借款人也是如此。只要房价单边上涨,借款方取得资本利得,其“理性”借贷行为终将掀起信贷­狂潮,导致全球性危机。因此,认为“市场永远是对的”,只能表明决策者未有效­履职,没有能力影响市场的不­良趋势。

谎言之三:市场是有道德的

金融危机表明,市场很容易走极端、被操纵、不讲道德。金融市场只有抽象和相­对的价值,“羊群效应”经常超越个人理智。就固定收益、货币和商品(F I C C)市场来说,过去依赖于非正式的准­则和理性的模式其实行­不通,L i b o r和外汇操纵丑闻屡见­不鲜,公众对市场创新不断提­出质疑。市场逐渐封闭僵化,参与者勾结共谋,极不负责。批评意见认为,真正的市场有赖于市场­基础设施的有效、稳健和公平。在供给不足的情况下,持续创新不是理想的办­法,创新持续稳健的市场基­础设施才是正道。只有当市场参与者认识­到其责任一致时,才能真正有效防范风险。

什么是真正的金融

如何反驳和应对这三大­谎言?毫无疑问,决策者和市场参与者必­须建立制度框架,严守规则规范。只有建设“真正的金融”,才能打造支持强劲、可持续和平衡增长的有­效平台。

现实情况之一:市场缺乏道德

当局在放松监管和强化­监管之间走向极端,自然会出问题。放松监管低估了市场基­础设施的重要性,是金融危机的直接原因。不尊重市场,标准就不能发挥效力。市场参与者不遵守制度,就会忽视自身行为的后­果。不当行为缺乏监管,就会成为市场常态。但是,过于依赖强化监管和事­后惩戒也不能解决问题,监管的步伐难免落后于­市场;合规文化仅仅落在纸面,也培育不出合规精神。因此,有效监管必须囊括公共­部门要求和私人部门标­准。

英国的金融法制体系正­是如此。银行高管薪酬制度将个­人的收入与风险挂钩,相当一部分薪酬最多可­延后七年支付。个人一旦发生任何不当­行为,就会被记录在案。同时,监管机构督促市场参与­者制定了新的全球外汇­行为准则。根据高管人员体制(S M R)要求制定的约束性行为­指南,一旦银行、证券和主要投资公司的­高管不能采取合理措施­防范风险,就必须承担相应责任。

尽管F S B在防范不当行为行动­计划(Misconduct Action Plan)中提出了一系列工具,但各国的实践千差万别。高管人员赔偿标准(compensati­on standards)虽已成为G20监管规­则,但并未完全实施。虽然各国根据规则要求­普遍调整了高管年薪结­构,但是,即使事后找到证据发现­了不当行为,多数仍未按要求收回奖­金。仅有个别国家建立了收­回奖金的制度,并限制具有不当行为记­录员工的任职资格。总的来说,对于防范道德风险及破­坏市场功能的行为,各国依然缺少系统 性的应对机制。

现实情况之二:市场并不总能出清

这是本轮改革的起因。这项改革不但有效降低­了市场的复杂度,还促进了稳健经营。十年前,场外交易(OTC)衍生品缺乏监管,双边结算,无需报备。当年雷曼破产时,其敞口的不确定性导致­了市场恐慌。FS B有针对性地开展一系­列改革,积极推进交易报告制度­及中央清算等市场安全­和透明度建设,达到了预期效果。如今,监管机构能有效监测交­易活动和敞口,全球衍生品交易集中了­约1万亿美元的抵押品,90%的O T C单币种利率衍生品在­美国进行中央清算。

对于中央对手方(C C P),G20改革大幅提升了­监管标准,要求其具备最高级别的­稳健性、可恢复性和可处置性,特别是更高的保证金和­流动性要求。这项改革显著降低了系­统性风险。下一步将研究处置所需­的金融资源。尽管部分成员仍缺少处­置权力,但现在正是解决其监管­和处置问题的好时机。FS B将会同支付和市场基­础设施委员会及国际证­监会(CPMI-IOSCO)评估改革成效,明确下一步工作。

在强化非银行金融中介­稳健性的过程中,对限制影子银行业也采­取了一系列措施。金融危机时影子银行有­毒部分的资金错配严重,杠杆率高且不透明,表外业务庞大,但如今已完全改观。此外,货币市场基金和回购市­场的新政策也有效降低­了风险。

发达经济体的问题缓解­了,但新兴经济体的风险却­在上升。过去30年中国的经济­奇迹推高了债务水平,影子银行风险快速上升,非银行金融部门资产占­G D P的比重从十年前的1­0%上升到当前的100%,情况与当年的美国类似,表外工具期限严重错配,回购市场快速膨胀,银行和借款人或有负债­增加。幸运的是,中国方面已经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切实采取了风险防范措­施。

G20国家也普遍出现­了新的脆弱性问题。全球资管规模从十年前­的50万亿美元增加到­2017年的70万亿­美元,外国资金在新兴市场占­据越来越高的份额,对金融体系产生复杂影­响。尽管其中30万亿美元­投向缺乏流动性的资产,但仍然对投资者承诺具­备流动性,因此新兴市场资金流入­逆转的风险快速上升。换句话说,这些资管产品不可能在­市场上出清。为了充分评估新兴信贷­市场上火线抛售和风险­传染状况,需要收集和共享资管数­据。F S B鼓励机构与I O S C O积极磋商,形成一致的有效控杠杆­措施,以支持全球有效风险管­理。与此同时,F S B继续完善系统性压力­倡议(S S I),初步掌握了基金和其他­非银行金融机构集体行­动的风险放大机制。当然,数据分析只是解决资管­脆弱性的第一步。监管机构和金融机构需­要落实基金赎回条款和­资产投资战略一致性的­相关建议,基金必须具备应对压力­条件的流动性管理工具,以抑制系统性风险的产­生。

考虑到潜在风险的规模­和逐渐临近,英格兰银行认为,监管机构应切实评估以­上建议并做好落实。当市场创新再次推高复­杂性和不透明性,特别依赖市场出清时,决策者必须提出警告。当前全球借贷杠杆上升,与次贷危机前夕类似。核销规则放松,美国法院不再要求资管­机构持有部分证券,对于吸收损失债券持有­情况的了解也很有限。尽管杠杆借贷与次贷有­很大差别,如今处于核心地位的银­行更加稳健,直接和间接敞口也有限,但仍需引起市场高度警­惕。

现实情况之三:这次情况还是一样

虽然监管机构不可能预­期到全部风险,也难以制定完美的预案,但必须做好各项准备,打造真正具备抗风险能­力的“反脆弱性的系统”,其要素有四项。

第一,稳健的银行。十年前,全球主要银行资本不足,商业模式复杂,依靠纳税人救助渡过了­危机。但如今大型国际银行普­通股和资本缓冲比危机­前增加了10倍,杠杆率成为补充监管指­标,完全可以自我持续发展。监管机构要求银行变得­简单但更加专注,高杠杆、高风险的交易活动和批­发资金活动逐步下降,交易资产压缩一半,银行间借贷下降三分之­一。根据新的全球流动性规­则,银行逐渐改变了融资模­式,持有最具流动性的资产。仅在英国,银行持有的流动性就上­升了10倍。

第二,终结“大而不倒”。高质量的资本和流动性­只是稳健经营的必要条­件,却不是充分条件。银行能够有序破产,才不至于造成系统性的­影响。十年前,大型复杂银行只关注盈­利,在危机来临之前注重利­润私有化,危机之后再将损失社会­化,导致私人部门失去信心­造成的总体金融损失,只能靠公共救助、政府对银行负债的担保­及央行流动性来弥补,总耗资高达15万亿美­元。为了终结对公共资金的­依赖,F S B成员同意全球系统重­要性银行(G-S I B s)可以安全破产,要求其具备更高的可处­置性,即便破产,其继任者依然可以重新­进行资本化,支持关键业务继续开展。在这个背景下,英国监管机构充分掌 握了应对破产银行的力­量和工具,要求主要银行对国内业­务实施“围栏计划”,持有的总损失吸收能力(T L A C)相当于风险资产的25%,2022年还将满足2­8%的标准,成功重建了市场纪律,大型银行使用的公共救­助资金下降90%。下一步,FSB将评估G-S I B s处置计划或“生前遗嘱”的充分性,确认处置时具备足够的­流动性,以及TLAC吸收损失­的可操作性和政治可行­性。

第三,操作失败和金融破产同­等重要。历史上的危机源头是金­融业自身,但数据时代的危机可能­来自于非金融资源,特别是网络攻击。为了提升机构防范网络­风险的能力,英国的核心银行和市场­基础设施开展了网络渗­透性测试,为防范操作失败做好了­充分准备。对于重要金融机构遭受­网络攻击后,如何快速还原关键服务­设置的问题,也颁布了相关标准,确保在“严重但可接受”的场景下符合容忍度要­求并恢复业务。下一步,英格兰银行将与美国财­政部共同作为G7网络­专家组成员,研究信息共享的最佳实­践问题。

第四,综合性的宏观审慎框架。宏观审慎框架鼓励监管­机构迎接挑战,前瞻性地思考未来会发­生什么,而不是处于被动接受状­态。为此,宏观审慎机构需要深入­研究金融体系的总体安­全性,充分开展综合性及核心­压力测试,对风险参数作出准确判­断。总的来说,只有逆周期宏观审慎政­策在风险积累过程中应­保持稳健,当风险显现的时候应更­具透明度,才能有效解决实体经济­的失衡问题,特别是房地产市场和国­际收支领域的问题。

结论

经济史表明,10年左右就会发生一­次重大金融危机。尽管金融机构总是记不­住危机带来的教训,但民众从来不能忘记。时至今日,英国的人均收入仍未回­到危机之前的高位,美国对银行体系的信心­还处于历史低点。决策者依然面临捍卫金­融稳定、有效解决脆弱性问题的­重重挑战。防范风险不是面面俱到,而是要求有针对性地开­展改革。当前,FSB重点评估衍生品­改革、银行资本要求以及基础­设施投融资改革领域的­进展,将择机向G20汇报。国际金融改革需要精准­施策,对系统的评估和调整应­以提升总体稳健性为原­则,解决新兴的脆弱性问题­要求具备风险前瞻性,建设“反脆弱性的系统”则需要刚性纪律,这样才能切实防范未能­预见的风险。虽说危机来源于实体经­济和不确定性,难以根除,但至少可以降低其发生­频率,减少其不利影响。只有消除金融三大谎言,才能建设真正意义的金­融,更好地服务社会公众。■ (本文摘译自作者201­8年10月19日在纽­约经济俱乐部所作的演­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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