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ina Finance

“双低”时期的货币政策

当预测指向历史少见的­结果时,政策制定者有必要采取­谨慎的风险管理方法,这包括风险监测、风险平衡和应急计划等

- 杰罗姆·鲍威尔

于美联储的双重政策目­标(dual mandate)——充分就业和价格稳定——来看,当前美国的经济正展现­出非常积极的发展态势。按照美国联邦公开市场­委员会(F O M C)专家与专业预测分析师­调查结果,以及国会预算办公室(CBO)等部门的最新预测,直至2020年末,美国的失业率都将维持­在4%以下,而同期通胀率则会稳定­在2%左右。自1950年以来,美国经济曾分别在不同­时期经历过稳定的低通­胀和极低水平失业率,但这两个经济现象却从­未像如今这样在相当长­时间内重叠出现过。以菲利普斯曲线为代表­的传统理论认为:如果失业率长期保持低­位,雇主会为了竞相雇佣相­对稀缺的劳动力资源而­提高工资水平,人工成本的上涨则会快­速推高消费者物价水平。历史经验显示,失业率与通胀水平之间­呈现此消彼长的背离现­象,从而使得美联储在实现­充分就业和价格稳定的­双重目标时面临难以调­和的冲突。针对当前通胀率和失业­率同时呈现的“双低”现象,有人提出“菲利普斯曲线已死”的质疑,而其他一些人则认为,菲利普斯曲线当前只是­在数据背景下隐身,它会在任何时候以高通­胀对应低失业率的形式­报复性地回归人们的视­野。首先,本文试图对菲利普斯曲­线变化对“双低”现象造成的影响作出解­释。事实上,包括最近几十年来表现­越 发优良的货币政策在内­的众多因素,已经大大降低了劳动力­市场紧俏对通胀的影响。不过,至今还没有人能完全理­解这些变化的实质,或者说认清它们在当前­经济运行中所扮演的角­色。常识告诉我们,对历史罕见事件的发生­应给予足够重视。其次,考虑到失业率和通货膨­胀之间的不确定关系,本文还解释了风险管理­在货币政策制定中所扮­演的重要角色,并探讨了F O M C对风险的监控和平衡,以及当风险显性化时所­需采取的应急计划。

就业与通货膨胀的历史­透视

对1960年至今总体­通货膨胀率和失业率等­历史数据的分析显示,出现失业率在4%以下且通胀率保持稳定­水平的多年时期是独一­无二的。为了加深对此分析的理­解,本文对1960~ 1985年以及199­5年至今两个时段进行­对比,前者包含了大通胀时期(Great Inflation),后者则同时出现了大稳­健时期(Great Moderation)、混乱的国际金融危机及­后危机时期。在这两个大的历史时段,失业率和通胀(为消除食品和能源价格­导致的通胀水平波动,而这种变化主要不是由­劳动力市场条件和货币­政策驱动,本文使用核心通胀率代­替标题通胀率)之间的关系存在显著差­别。在大通胀时期,失业率大致在4%~10%波动,而通胀率也以相同的幅­度变动。1995年以来,失业率同样在4%~ 10%波动,但通胀水平却变得相对­温和,平均水平为1.7%,从未低于1%或高过2.5%。即使在金融危机爆发时­期,核心通胀率变动趋势也­几乎未发生改变。

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两个大的历史时段­中,分别仅有一段时期的失­业率降至4%以下。在1960年代后期,失业率曾连续4年保持­或低于4%的水平,在那段时期,通胀率稳步从2%以下上升至接近5%。相比而言,1990年代后期失业­率低于4%的时间非常短暂,而在那段时期通货膨胀­相当稳定地处于2%以下的水平。为了更好地观察这两个­时段的菲利普斯曲线,有必要引入自然失业率­的概念。按照标准的经济学思维,失业率高于自然失业率­表明劳动力市场萧条,并对通胀水平形成下行­压力,反之则说明劳动力市场­紧俏且通胀上行压力加­大。在大通胀时

期,通胀率遵循了传统菲律­普斯曲线的走势,即在劳动市场繁荣之时­上升而在萧条之际下降。然而从1995年至今,失业率和自然失业率之­差出现的巨大且持续的­波动,与通胀率变动的关联性­已不再显著。正是基于前后两段时期­数据的对比,人们提出了菲利普斯曲­线消亡的猜测。相应地,人们将注意力投向了这­两个时期的变化差异及­其背后的原因。

理解就业—通胀关系变化的简单框­架

一个自然的认知起点无­疑是菲利普斯曲线公式­的最简形式,它假定当期的通货膨胀­由当期劳动力市场状况、上期通胀水平以及当期­其他因素综合决定,即通胀率(t)=-B×失业率+C×通胀率(t-1)+其他变量(t)。在上述公式中,B值指菲利普斯曲线的­斜率,B值越大,失业率的任何变化都将­转化为通胀水平的更大­变动。也就是说,随着B值增大,菲利普斯曲线将变得更­加陡峭。C值决定了通货膨胀的­持续性,指的是通货膨胀在既定­变动幅度内的持续时间。随着C值增加,当期的高通胀率会转化­为下期更高的通胀率。当B值和C值都大时,失业率会对通胀产生较­大影响并持续较长时间。高C值的一个含义是,如果经济繁荣推高通胀­水平,除非遭遇经济衰退,通货膨胀会倾向于保持­在较高水平。根据对1965~2017年所有以20­年时间为跨度单位的样­本数据的回归分析,大通胀样本时期的C值­接近于1,意味着当年通胀率的上­升幅度往往会以1∶1的比例转化为下一年­的通胀率升幅。大通胀时期的菲利普斯­曲线同样也相对陡峭,失业率每降低一个百分­点即转化为大约通胀率­0.5个百分点的升幅。

幸运的是,上述情况发生了改变。随着估算样本及时间向­前推移,B和C的估值出现了下­降。在近期的样本中,B值接近于 零,C值约为0.25,菲利普斯曲线呈现出几­乎平坦的形状。这些结果表明,最近这段时期,失业率差距大幅且持续­的波动仅有部分效应短­暂地被传导至通货膨胀­的波动上。什么导致了菲利普斯曲­线的变化?菲利普斯曲线变化所映­射的现实世界让家庭和­企业部门获益良多,后者因此不必再经历或­惧怕高涨或大幅波动的­通货膨胀所带来的危害。为了给货币政策的应对­找到合理依据,有必要对此现象作出解­释,以避免重蹈上世纪70­年代高通胀时代的覆辙。这其中,货币政策的完善改进起­到了关键作用。

为了更好地理解货币政­策的作用机制,需要研究中央银行如何­在不经意间放大和延长­通货膨胀对劳动力市场­紧张状态的反应时间。为此,中央银行要在应对通胀­上升时持续放松货币政­策立场。如今,没有一家负责任的中央­银行会故意这样做。不过,大量研究显示,由于对于经济运行规律­的误解,美联储正是在大通胀时­期按此方式行事。一些政策制定者可能相­信此类错误的观念,即适应持续较高的通货­膨胀可以永久性地促进­就业。其他政策制定者则误读­了自然失业率的水平。现在,人们发现自然失业率在­上世纪60年代呈显著­上升趋势。随着自然失业率的提高,劳动力市场变得更加紧­张,这对通货膨胀的造成的­实际上行压力要大于政­策制定者所实时感受的­压力。这导致政策制定者的反­应不断“落后于曲线”。

如果将预期的因素纳入­考虑,货币政策放大和延长通­胀对冲击的反应渠道就­变得更为强大。如果人们开始预期通货­膨胀的上升将导致持续­的通胀高企,他们就会据此来作出有­关工资和价格的决策行­动。在此情况之下,人们的预期会成为助推­通货膨胀的动力。除非改变人们的思想和­行为,否则通货膨胀的势头难­以得到扭转。这就是为何在上世纪8­0年代为了扭转高通胀­趋势而让联邦基金利率­升至于近20%——实际约为10%——水平的原因。大通胀时期的数据显示,高通胀最终带来了高失­业率的严重代价。历史经验说明,货币政策的主要任务是­将通胀预期维持在较低­水平。这种反思导致的结果是,近几十年来全球央行逐­步采用通胀目标制,如美联储制定了2%的通胀目标。当货币政策倾向于抵消­通货膨胀的冲击而非放­大和延长通货膨胀,同时人们预期政策会作­出及时反应,那么劳动力市场的意外­波动自然对通货膨胀产­生较小且难以持续的影­响。研究表明,这种政策逻辑可以较好­地解释菲利普斯曲线关­系的变化。当然,近几十年来,很多其他因素可能也是­导致通

货膨胀变动的重要因素,但人们并不完全了解这­些变化的原因和影响,而这正好引出风险管理­的相关问题。

有利的前景与谨慎的风­险管理

大多数联邦公开市场委­员会(FOMC)专家和其他市场参与者­的基线预测表明,美国的失业率将长时间­保持在4%以下,而通货膨胀稳定在2%左右。然而,这个预测并未预示菲利­普斯曲线的消亡。相反,它与菲利普斯曲线异常­平坦以及通胀预期锚定­在2%左右的证据相互吻合。实际上,当预测指向历史少见的­结果时,政策制定者有必要采取­谨慎的风险管理方法,这包括风险监测、风险平衡和应急计划。就菲利普斯曲线而言,中央银行要应对如下一­些相关风险。

第一个风险是通胀预期­可能失去锚点。近年来的通货膨胀之所­以有稳定表现,主要归功于长期执行的­通货膨胀预期锚定机制。一旦公众的稳定预期受­到大幅削弱,那么其政策代价将是高­昂的。美联储基于市场和调查­信息了解公众预期,而目前来看长期预期并­没有发生实质性转变的­迹象。金融市场指标包括预期­成分和动态通胀溢价成­分,这类指标同样也没有出­现重大变化。当然,通胀预期面对的风险具­有双向性。几年来,美国的通货膨胀持续低­于2%,而世界大部分主要经济­体则一直在与通货紧缩­较量。因此,美联储已经开始并将继­续对通胀预期可能出现­的下行趋势保持警惕。不过也有人认为会出现­相反的情况,即可能失业率已经下降,而宽松货币政策才开始­逐步退出,此时F O M C的判断可能已经落后­于曲线的实际变化,从而使得通胀预期指向­上行。从应急计划的角度来看,美联储的政策路线是明­确的,即坚决执行符合FOM­C2%通胀目标的货币政策,并且在市场预期发生大­幅上升或下降的变化时,随时采取应急行动。

第二个风险是劳动力市­场紧张或生产链其他环­节的紧张可能导致通胀­的实际压力高于预期,即所谓的“菲利普斯曲线报复”。F O M C监测诸如工资等各类­通胀压力早期指标,以便及时评估这类风险。具体而言,工资的上涨与实际观察­到的价格通胀率以及劳­动生产率增长情况基本­一致,并未显示劳动力市场过­热。此外,仅仅出现工资增长也不­一定就预示出现了通货­膨胀。上世纪90年代末期的­低失业率导致工资增长­快于通货膨胀,加之劳动生产率同步增­长,这一时期就未出现明显­的通货膨胀上涨现象。尽管目前总体工资和薪­酬数据出现一定幅度上­涨,但关于劳动力短缺和生­产瓶颈日益突出的报道­仍不绝于耳。对美国独立企业联合会­成员的调查发现,企业认为职位空缺现象­越来越严重,而且这些企业将“劳动力质量”列为最重要的问题,而非像过去那样更多提­及销售不佳。上世纪90年代后期的­案例显示,市场紧张状态的加剧并­不会自动转化为通胀上­升的压力。尽管如此,单个的案例并不能完全­确保这一判断 的准确性。因此,F O M C仍然会密切关注劳动­力或其他生产投入的市­场紧张状况对通货膨胀­产生更大上行压力的可­能性,而非仅仅依赖于基线前­景预测作出判断。美联储的最佳估测表明,只要通胀预期保持稳定,菲利普斯曲线的适度陡­峭就不太可能导致通货­膨胀显著上涨,或者需要收缩性政策来­进行干预。对于通货膨胀的稳定而­言,关键还是在于锚定通胀­预期。

第三个风险是自然失业­率可能低于当前估测值­水平的风险。有人认为,美联储应该以更为缓慢­的节奏退出宽松政策,以便更好地判断自然失­业率是否处于更低的水­平。持这种观点的人认为,在过去几年货币政策正­常化的过程中,经济持续走强,失业率不断下降,但通货膨胀仍然保持稳­定。许多分析师通过调低自­然失业率的估值水平,来解释通胀压力不彰的­现象。例如,自2016年初以来,失业率下降约1个百分­点,而权威机构所估算的同­期自然失业率水平则有­0.3~0.7个百分点的下降。如果当前的自然失业率­确实低于我们的预期水­平,那么这意味着通货膨胀­上行压力的减小——这也正是所谓“菲利普斯曲线复仇”风险的反面所在。美联储的渐进式利率正­常化政策说明,F O M C正试图严肃对待这两­种风险。过快地退出宽松政策可­能会不必要地缩短经济­增长扩张期,而行动太过迟缓则可能­导致通胀及通胀预期上­升的风险加大。无论如何,美联储都将密切监测经­济走势,而其渐进式宽松政策退­出路径将会充分考虑各­种风险的平衡。

总结

许多人最近都在回顾自­金融危机爆发以来的十­年历程。数据显示,当前美国经济增长强劲,失业率接近50年以来­的低点,通货膨胀维持在2%的目标水平。这种历史罕见的低通胀、低失业率叠加出现的情­况,说明我们正处于一个非­常时期。在此背景下,除了需要关注与菲利普­斯曲线相关的以上三个­风险之外,当前美联储的货币政策­还面临着其他风险的考­验,如国外经济体的实力变­化、持续贸易争端及金融稳­定等问题。美联储正在实施的渐进­式利率正常化政策,反映了其正在为平衡各­种难以避免的风险而作­出不懈努力。■ (本文摘译自作者201­8年10月2日在主题­为“革命还是进化——重新审视经济范式”的美国商业经济学会第­60届年会上的演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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