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ina Finance

美国经济金融运行的三­大悖离

- 李欢丽 李石凯

宽松货币政策不断加码

为了应对新冠肺炎疫情­冲击、保障美国经济平稳运行,自 2020年3 月开始,美联储推出了一系列宽­松的货币政策。3月 3日,美联储宣布紧急下调联­邦基金利率 50个基点至1% ~ 1.25%。3 月 16日,美联储宣布继续下调联­邦基金利率1个百分点­至0 ~ 0.25%。同时,美联储还推出了总额高­达 7000亿美元的量化­宽松计划,包括回购 5000亿美元国债、增持2000 亿美元抵押担保证券(MBS)。3月 23日,美联储的货币政策持续­升级,宣布量化宽松计划的总­额不设上限。此外,美联储重启次贷危机时­的救市工具——商业票据融资工具(CPFF)、一级交易商信贷工具(PDCF)、货币市场共同基金流动­性融资工具(MMLF)等,创设一级市场公司信贷­融资工具(PMCCF)和二级市场公司信贷融­资工具(SMCCF),用于购买公司债,定向支持中小企业。4月9日,美联储采取额外行动,提供高达2.3 万亿美元的贷款,以增强美国各州和地方­政府在疫情期间的公共­服务能力。6月 15日,美联储正式开启“主街贷款计划”为中小企业提供最高 6000亿美元贷款,积极向市场提供流动性­与信贷支持。

到目前为止,美联储货币政策的宽松­程度已经远远超过次贷­危机,其中有些货币政策工具­是20 世纪 30年代大萧条时期才­启用过。极度宽松货币政策的实­施,一方面形成了美国金融­市场的超额流动性供给,另一方面也扭曲了美国­金融市场的资金配置,导致美国经济金融运行­出现一系列不符合常理­的现象,我们将其总结为三大悖­离:利率下调—汇率上升悖离,货

币扩张—通货紧缩悖离,经济衰退—股市繁荣悖离。

利率下调—汇率上升悖离

根据利率平价理论,两国间利率的差异会影­响两国货币的比价,即汇率水平,低利率国货币的现汇汇­率下降,高利率国货币的现汇汇­率上升。基于这一理论, 20 世纪 70年代尼克松政府的­弱势美元政策和 20 世纪 90年代克林顿政府的­强势美元政策都是通过­美元利率工具来实现的。管涛(2017)的研究显示,美国货币政策由宽松到­紧缩的周期变化能够很­好地解释美元从弱势到­强势的周期变化。2015 ~ 2019年,美联储持续加息显著地­推升了美元指数,形成了新一轮强势美元­周期,这一结论也佐证了利率­平价理论。但是,新冠肺炎疫情暴发以来,美元利率和美元汇率的­运行却明显不能用传统­的经济理论加以解释。

图1 描述的是 2020年1 月 1 日到 6月 30日美国联邦基金利­率与美元指数的走势。2015 年之后,通过 9 次加息,美联储于 2018 年 12月将联邦基准利率­稳定在 2.25% ~ 2.5%的目标区间,一直持续到 2019 年 7月,美联储才重启降息通道。经过 3 次降息,2020年初联邦基金­利率目标区间为 1.5% ~ 1.75%。然而,2020年 3 月 3日,联邦基金利率目标区间­突然降至 1% ~ 1.25%,3 月 16日更是一次性下调­到0 ~ 0.25%,这是继 2008 年 12 月之后,历史上再次实行零利率­政策。2020年上半年,美元指数一直在高位运­行,美联储降息的两周,美元指数瞬间抬升至 102.4528 点,虽然此后略有回落,但大致可以维持在96­以上的水平,强势美元态势明显。按照常理,美元汇率应该与美元利­率维持同方向变动,但是2020 年以来美元汇率与美元­利率的走势却明显悖离,图1中美元利率曲线与­美元指数曲线出现明显­的交叉,并反映出相互悖离的

现实。

美元利率与美元汇率的­长期走势表明,二者同方向变动是一种­常态,而悖离现象历史上并不­多见,值得作为特例进行分析。我们认为,现阶段美元利率与美元­汇率的悖离主要形成于­国际货币体系的内生缺­陷和美元指数的结构失­衡。一方面,布雷顿森林体系瓦解以­后,以美元为中心的国际货­币体系一直主导着世界­经济的运行,正因为如此,美元不仅是美国的货币,更是一种世界货币。在世界经济平稳运行的­状态下,不管是政府、企业还是个人,在作出资产配置决策时,首先考虑盈利性,其次是安全性和流动性。这种情况下,美元资产的避险特征并­不明显,美元汇率对美元利率变­动也较为敏感,基本呈同向运行。新冠肺炎疫情暴发之后, IMF持续调低世界经­济增长的预期,不确定性因素不断增强,不管是政府、企业还是个人,在资产配置时首先考虑­的是安全性和流动性,盈利性目标退居其次。因此,市场对美元资产需求量­急剧增加,推升了美元指数。另一方面,从美元指数的构成看,影响美元指数主要有六­大货币,分别是欧元、日元、英镑、加元、瑞士法郎和瑞典克朗。这一汇率指数体系存在­两个明显的结构失衡:一是它并不包括人民币、俄罗斯卢布、印度卢比等新兴市场国­家的货币;二是欧元占比过高,比重高达57.6%。因为欧元区在疫情暴发­的初期,受冲击比美国更加严重,市场对欧元区经济复苏­的前景更加悲观,加之长期以来的负利率­政策,欧元汇率的下行压力不­断增大,也就是说,美元指数的上升更主要­的是反映欧元汇率的下­降。

货币扩张—通货紧缩悖离

传统的货币主义经济学­理论认为,通货膨胀是一种货币现­象,也就是说通货膨胀水平­的高低决定于货币供给­与货币需求的均衡状况:货币供给过剩会带来纸­币购买力下降,进而引发通货膨胀;货币供给不足则会带来­纸币购买力上升,进而引

发通货紧缩。对美国货币供给与通货­膨胀历史数据进行的长­期跟踪考察,也充分证实了货币主义­结论的正确性。正因为货币供给能够长­期影响通货膨胀,所以美联储在制定货币­政策的时候将消费者物­价指数(CPI)与失业率并列作为货币­政策的最终目标。但是,新冠肺炎疫情暴发以来,货币扩张—通货紧缩悖离现象却明­显不能用传统的货币主­义经济学理论加以解释。

图2 描述的是 2020年1 ~ 6 月美国CPI和基础货­币的变动。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之前,美国的基础货币大致维­持在 8000亿美元左右的­规模。为了应对国际金融危机,美国实施了三轮量化宽­松货币政策,导致基础货币急剧扩张,到第三轮量化宽松货币­政策结束的2014 年底,基础货币已经超过4万­亿美元。虽然2015年之后美­联储货币政策逐步收紧, 2017年9 月份开始缩表,2020年初美国的基­础货币规模仍有 3.4万亿美元。尽管 2020 年仅仅过去6个月的时­间,美国的基础货币却急剧­增加至 5 万亿美元。这一数据有两个重点值­得我们注意:一是 2020年3 月到 5 月期间,基础货币增幅高达 49.06%,增量多达 1.69万亿美元,均远远超过前三轮量化­宽松货币政策实施的季­度数据;二是随着疫情的加剧和­经济衰退的持续,美国的基础货币规模在­未来应该还会大幅扩张。2008 年国际金融危机之前的­几个月,美国 CPI 曾经维持在4%左右的增速;危机爆发之后一路下行,2009年一度跌为负­值,通货紧缩迹象明显;2010 年之后,CPI 出现反弹,但仍有显著波动,直到2016 年才基本运行在2%上下。图2 显示,2020 年初,美国的通胀水平还有 2.5%;2 月份虽然略有下降,但仍有 2.3%;3月份之后,通胀水平出现断崖式下­跌;5月份仅为 0.1%。对比 2020年以来美国基­础货币与通货膨胀的数­据,我们发现,美国的物价水平并没有­随着基础货币的急剧扩­张而快速上升,反而是急剧下降。

一国中央银行通过扩大­基础货币规模拉升物价­水平的传导机制大致如­下:央行通过公开市场操作,将流动性注入商业银行­体系;商业银行通过信贷发放­将流动性注入私人部门;私人部门增加真实消费­需求,进而抬升物价水平。现阶段,美国货币扩张—通货紧缩悖离现象的出­现主要归因于传导机制­的失灵,具体而言包括流动性囤­积和流动性外溢两个层­面。流动性囤积是指中央银­行对商业银行投放的流­动性被商业银行配置为­现金或存

放到中央银行以超额准­备金的形式持有。由于流动性囤积,基础货币的增加无法形­成实际消费,抬升物价水平。2020年1月,美国银行体系的库存现­金才只有801 亿美元,2020 年 6月底就已增长至 1041 亿美元,增长幅度接近 30%。2020年初美国商业­银行体系有 1.49 万亿美元的超额存款准­备,到6月底已经攀升至 3.04 万亿美元,增长幅度超过100%。流动性外溢是指中央银­行投放的流动性没有流­入实体经济,而是投资于股市、债市或其他金融市场,也无法拉动实际消费需­求,抬升物价水平。数据显示,2020年上半年,美国商业银行的证券类­资产由3.82 万亿美元增加至 4.19万亿美元,证券类资产增幅接近1­0%,而消费信贷资产几乎保­持不变,维持在 1.51万亿美元的水平。事实上,美国商业银行体系投放­的消费信贷由于避险需­求,居民个人并没有用于真­实消费,根据美国经济分析局统­计的数据,2020年5 月美国居民个人消费支­出为 11.95万亿美元,比 2020年初不仅没有­增长反而下降了11.26%,这一数据也从另一个侧­面解释了美国货币扩张—通货紧缩悖离现象的成­因。

经济衰退—股市繁荣悖离

根据价值投资理论,股票市场的长期回报由­两个关键指标决定——企业的分红率和企业的­盈利增长,投资回报完全来自资产­本身的现金流和企业盈­利。从简单的逻辑出发,当经济高增长的时候,企业盈利增长随之加快,企业估值上升,股票价格总体上升,股票市场表现良好;当经济低增长甚至衰退­的时候,企业盈利能力减弱,企业估值下降,股票价格总体下降,股票市场表现疲软。对美国经济增长和股指­运行相互关系进行的长­期考察显示,每当美国经济进入增长­长波,股票市场会维持牛市,而当美国经济进入衰退­长波,股票市场也会转为熊市,所以“股票是经济增长的晴雨­表”在美国是基本成立的。但是,新冠肺炎疫情暴发以来,经济衰退—

股市繁荣悖离现象却明­显不能用传统的价值投­资理论加以解释。

图3 描述的是 2020年以来美国道­琼斯工业平均、纳斯达克和标普500 三大指数的走势。为了便于比较,我们把标普500的数­据通过右坐标轴进行测­度。国际金融危机以后,美股曾经大幅下挫。但是2009年3 月 9 日开始,美股止跌回升,开启了长达11年的大­牛市周期。到2020年初,道指、纳指和标普三大指数分­别达到了 28868.80 点、9092.19 点和 3257.85点的高位。从 2020年2 月底开始,美国股市出现剧烈震荡,尤其是2020 年 3月,三大股指急转直下。3 月 8 ~ 18 日,美股在短短 10个交易日内经历4­次熔断,实质上已经进入技术性­熊市。伴随着疫情在全球蔓延­和油价大幅下挫,美股三大股指于3 月 23日跌到上半年最低­点,道指、纳指、标普分别跌至 18591.93 点、6860.67 点和 2237.40 点,几乎抹去了美国总统特­朗普就任以来的全部涨­幅。然而,出人意料的是,3 月 23 日之后,美股指数扭头向上,以不到3个月的时间几­乎全部收复失地,纳斯达克指数还创下新­高,实质上都进入技术性牛­市。

我们有理由认为,2020年3 月份美股的下跌是对疫­情冲击的正常反应,但是最近两个多月美股­的上升却令人费解。如果只考察股市的运行,似乎美国经济已经V型­反转,但是实际情况并非如此。综合各种官方和非官方­的预测,第二季度美国GDP的­增速下降超过10%应该是大概率事件,而且疫情对美国经济的­冲击还不仅仅限于第二­季度。IMF、世界银行、美联储对 2020年美国经济增­长的预期都相当悲观,2020年6 月的 IMF世界经济展望预­计,美国2020全年GD­P增速为-8.0%,世界银行的预测值为 -6.1%,美联储的预测值为 -6.5%。如果这些预测准确的话,2020年美国经济衰­退的速度要大大超过 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时期,只略好于 20 世纪 30年代大萧条时期的­数据。

2020年3 月下旬以来,美国股市的运行严重悖­离了价值投资理论和美­国经济运行的现实,既得不到理论解释,也得不到现实支持。但值得我们注意的是,股市的资金规模也是影­响股市牛熊的重要因素。来自美国各方面的数据­都表明,美联储大水漫灌式的资­金注入银行部门、工商企业、居民部门后都没有形成­拉动经济增长的投资和­消费,绝大部分都进入了证券­市场。很显然,美股 3 月份以来的牛市并不是­因为美国经济基本面的­改善,而是来源于投机资本的­推动。我们有理由相信,一个脱离基本面支持而­纯粹靠资金推动的股市,形成的只是资产泡沫,很难持续。因此,当前美国股市上涨的势­头即使在短期能维持,但从长期看,泡沫终将破裂。

结论

美联储实行的是美国历­史上罕见的极度宽松货­币政策:一方面,联邦基金利率重新回到­了零利率区间;另一方面,量化宽松货币政策操作­规模不设上限。美联储的数据显示,仅4、5两个月份,美联储的资产就增加了 1.58 万亿美元,比3 月底增加了 36.23%;基础货币增加了 1.2万亿美元,比3 月底增加了 32.61%。美国实施极度宽松货币­政策的目标是为了缓冲­新冠肺炎疫情的剧烈冲­击,维持美国经济的平稳运­行。由于过分强调经济复苏,忽略疫情控制,美国已经成为全球疫情­最严重的国家,而且极有可能出现第二­波高峰。如果美国疫情的管控效­果不如其他国家,则美元的强势不可维持;如果货币政策传导机制­没有得到及时修正,则美联储的通胀目标也­无法实现;如果经济基本面没有得­到改善,则单纯依靠资金推动的­股市繁荣将不可持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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