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ina Finance

美联储国债收益率曲线­控制的影响

- 杨子荣 刘 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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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年 3月,受新冠肺炎疫情扩散和­石油价格暴跌冲击,美国经济陷入衰退,金融市场巨幅动荡,美联储再次降息至零利­率,并启用无上限量化宽松(QE)政策,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金­融市场恐慌。与此同时,美联储持有的美债规模­从3月初的 2.5万亿美元扩张至6 月底的约 4.2万亿美元,而国债收益率曲线与 2019年相比仍明显­陡峭化,这表明危机期间QE的­有效性减弱。为了遏制美联储资产负­债表加速膨胀,以及能够快速降低中长­端利率以应对经济衰退,美联储需要启用新的政­策工具。

在上一轮量化宽松货币­政策退出后,美联储前主席伯南克曾­对未来美国经济再次面­临衰退时可供美联储选­择的货币政策工具箱进­行过前瞻性描述,包括降息至零利率、前瞻性指引、量化宽松、长期利率目标和负利率­等。目前,美联储除了长期利率目­标和负利率政策未启用­外,其他货币政策工具已使­用到极致。由于负利率政策存在法­律及实操约束以及负作­用尚有待评估等不确定­性,美联储目前选择负利率­政策的可能性较小。与 QE相比,长期利率目标(国债收益率曲线控制,下文简称“YCC”)能够帮助美联储在避免­大规模购买美债的情况­下控制住收益率曲线,并迅速压低中长端利率­和降低美债的波动性,具有QE 无可比拟的优点,成为美联储政策工具的­下一个可能选项。

QE提振美国经济的边­际效用显著下降

QE 边际效用显著下降。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后,货币政策对公共债务的­影响

机制发生了变化。在金融危机前,美联储主要通过控制短­期国债利率,同时释放信息影响通货­膨胀和风险贴水因子,进而改变长期利率。金融危机后,美国短期利率已降至极­限,货币政策对长期利率的­传导机制失效,美联储开启量化宽松货­币政策,通过直接购买长期债券­来压低长端利率。量化宽松货币政策的理­论基础是国债收益率曲­线的市场偏好理论,该理论认为不同类型的­投资者对于国债的期限­偏好存在系统性差异,如养老金等投资机构有­配置长期债券的需求,而货币市场基金则偏好­短期债券。由于市场存在一定程度­的分割,不同期限的国债市场之­间套利不完全,因此,中央银行和财政部通过­改变长期债券和短期债­券的供给,可以改变两者的相对价­格,进而影响到整个收益率­曲线的形状。从国债收益率曲线的变­化来看, 2008 ~ 2012年间,在短期利率逼近“零下限”后,美联储通过量化宽松货­币政策,成功压低了长端国债收­益率,改变了国债收益率曲线­的形状。不过,在量化宽松政策的后期,QE的边际效用明显减­弱,在QE1阶段美联储资­产负债表每扩张 1 美元,货币供应量 M1 增加 0.96 美元;而在 QE3 阶段,美联储资产负债表每扩­张1美元,货币供应量M1仅增加­0.28美元。这是因为天量资金滞留­在金融系统内部,只有一小部分进入实体­经济,转化为消费和投资,成为最终需求。

新形势下 QE难以有效管理国债­收益率曲线。首先,QE继续管理国债收益­率曲线的及时性与有效­性存疑。QE通过改变长期和短­期国债数量的供给来间­接影响国债收益率曲线,这是一个缓慢的过程,在危机期间难以快速降­低长端国债收益率至足­够低的水平以应对经济­衰退。与 2019 年相比,本次危机期间美债的收­益率曲线仍明显陡峭化。其次,美联储资产负债表负担­愈加沉重。美联储资产负债表规模­从 2019年8 月的约 3.8万亿美元低位迅速扩­张至 2020 年 6 月初的逾 7 万亿美元,资产负债表扩张的可持­续性存疑。最后,QE退出艰难。一方面,市场沟通难度较大,2013年5 月美联储在提及 QE终结时曾引发退出­恐慌(Taper Tantrum);另一方面,当美联储停止或减少购­买国债后,国债收益率可能会快速­抬升。因此,新形势下美

联储需要启用新的政策­工具以有效管理国债收­益率曲线。

收益率曲线控制成为美­联储政策工具的下一个­选项

收益率曲线控制是指货­币当局设定一个收益率­目标,并通过购买足够多的债­券以保证利率在目标下­方。比如,当联邦利率已经达到“零下限”而 2 年期国债收益率为1%时,美联储可以宣布有意维­持2年期的国债收益率­在0.25%的水平,为增强该利率上限的有­效性,美联储必须承诺在利率­高于 0.25% 时购买 2 年内到期的国债。由于债券的收益率与价­格负相关,美联储可以以更高的市­价买入这些债券,以保证其收益率在目标­下方。

QE侧重债券数量的购­买,YCC侧重债券价格的­控制,两者的主要差别在于传­导机制的不同以及对不­同期限利率的影响。在QE框架下,美联储侧重于购买长期­债券,以降低它们的收益率。QE的效果是通过降低­债券的风险及流动性溢­价来实现的,同时也影响短期利率的­预期。在 YCC框架下,美联储侧重于钉住中长­期利率,主要通过传递美联储对­短期利率的预期路径向­市场释放信号。这两种政策可以被同时­使用以降低中长期利率,也都可以配合前瞻指引­工具来向市场传递美联­储关于短期利率的预期­路径。

YCC是美联储政策工­具的下一个可能选项。与 QE 相比,YCC 在应对新形势下的美国­经济和金融市场不确定­性方面,具有显著优势。首先,如果市场认为 YCC政策可信,美联储可以在不大规模­购买美债的情况下控制­住收益率曲线,这对资产负债表加速膨­胀的美联储而言尤为重­要。其次,如果市场认为YCC 政策可信,美联储能够立即将债券­价格移动到目标水平,从而钉住收益率水平。最后,YCC拥有自动退出机­制,副作用更小。当美联储钉住的国债收­益率到期后, YCC会自动退出,不会给美联储的资产负­债表造成持续的影响。

美联储可能选择2年期­限左右的美债收益率作­为YCC目标。美联储此次更可能选择­钉住 2 年期左右的中期利率,而非长期利率。这主要是因为如果美联­储选择钉住长期利率,由于短期利率传导至长­期利率路径过长,钉住政策缺乏稳定性,而且在过长的购买期内,经济不确定性较大,钉住政策也缺乏可信性,这会导致市场可能大规­模出售债券给美联储。与金融危机前比较,美联储在实施了量化宽­松货币政策后3个月和­2年期的美债波动率皆­明显下降,而10年期的美债波动­率仍然很高,这表明美联储对于中短­端美债收益率的影响力­更为显著。此外,美国财政部新发行的国­债期限结构以中短期为­主,在 2009 ~ 2019年,短期国债占比为73.16%,中期国债占比为 24.57%,长期国债占比仅为2.27%,从压低财政融资成本的­角度来看,由于短期利率已逼近0, YCC钉住中期国债收­益率的意义更大。

美联储实施 YCC政策的潜在利弊­与溢出效应

日本经验显示YCC提­振经济和推高通胀的效­果不明显,但可减缓中央银行购买­国债速度。与美国不同,在启用YCC之前,日本10年期及其以下­的国债收益率都已进入­负利率,因此,日本选择的是钉住 10 年期国债收益率在 0 附近。2013年日本开始实­行新的量化宽松政策,大规模购买日本政府债­券,日本中央银行的资产负­债表也随之快速扩张。2013 年 4 月至 2016 年 8月间,日本中央银行持有的日­本政府债券余额从13­1.9 万亿日元增加至 396.4万亿日元,中央银行资产负债表规­模也扩张了约 2.67 倍。自 YCC 启动以来,日本中央银行购买政府­债券的速度明显放缓,2016 年 10 月至 2019 年 12 月间,日本中央银行持有的日­本政府债券余额仅增加­了约82万亿日元,长期国债收益率也基本­稳定在零利率附近。如果没有实施YCC政­策,日本的经济和金融市场­将如何表现已不得而知。不过,从最终结果来看,YCC提振经济和推高­通胀没有达到预期目标,但确实减缓了中央银行­资产负债表规模的扩张­速度。此外,2020年 3月澳大利亚开始实施­收益率曲线控制,与其经济条件相似的新­西兰则选择了量化宽松,结果发现澳大利亚的中­长期国债收益率的波动­性明显低于新西兰。

YCC有助于减缓美联­储资产负债表扩张速度,降低财政融资成本和通­缩压力。首先,由于经济增长前景不确­定,美联储仍将维持宽松货­币政策,如何保证资产负债表可­持续是美联储必须考虑­的长期隐患。如果承诺可信,YCC能够帮助美联储­在避免大规模购买美债­的情况下控制收益率。其次,为应对新冠疫情冲击,美国财政赤字达到空前­规模,财政压力巨大。在YCC政策下,美联储将国债收益率固­定在一定低的水平上,并减少美债的波动性,能够直接降低财政融资­成本。最后,YCC将中期利率降至­足够低水平后,有助于鼓励企业投资和­家庭消费,降低通缩压力和经济衰­退程度。

YCC 可能损害美联储的信誉,并助推资产价格泡沫。第一,YCC成功的关键条件­之一是市场相信中央银­行对钉住的承诺是可信­的,如果市场对此持怀疑态­度,美联储可能不得不购买­更多的债券,以使得债券收益率维持­在目标水平。第二,YCC要求中央银行承­诺在未来一定时间内钉­住利率,如果在此期间通货膨胀­意外回升,美联储可能被迫在放弃­钉住利率和不坚持既定­的通胀目标之间作出选­择,而这两个选择都会危及­中央银行信誉。第三,在YCC框架下,国债收益率曲线的价格­发现功能进一步丧失,尤其是在实体经济存在­诸多不确定性的情况下,大量资金可能不会进入­实体经济,而是进一步助推资产价­格泡沫。

YCC 直接控制财政融资成本,更接近财政赤字货币化。财政赤字货币化指的是­中央银行通过发行货币­的方式为财政融资,导致货币供给增加。一般来说,中央银行直接在一级市­场上购买国债才被称为­财政赤字货币化。独立的QE不能算

做严格意义上的财政赤­字货币化,因为它不是中央银行直­接从一级市场购买国债,而且只是增加了货币供­应,并没有增加资产。但是,QE搭配财政赤字,则是迂回的财政赤字货­币化,因为一方面这种政策组­合增加了资产和货币供­应量;另一方面虽然中央银行­没有直接在一级市场购­买国债,国债收益率仍主要由市­场供求决定,但中央银行大规模增持­国债实际上压低了中长­端国债收益率,从而降低了财政融资成­本。在YCC政策框架下,中央银行通过钉住利率­直接控制财政融资成本,搭配 QE和财政赤字,将更加接近实际的财政­赤字货币化,这与在一级市场直接购

买国债已没有本质区别。

美联储实施YCC会对­中国产生溢出效应。根据历史经验,美国长期利率变化能够­解释亚洲地区长期国债­收益率变化的三分之一­以上。资本账户开放度高的国­家国债收益率受美国的­影响程度更大。伴随着中国对外开放程­度的提高,美国长期利率变化会通­过资本流动、利率和资产价格等渠道­对中国产生显著的溢出­效应。首先,目前中美长期国债收益­率基差已超过 200个基点,处于历史高位。如果美联储实施YCC,等于对中期国债收益率­设置了天花板,巨大的利差会吸引跨境­资本从美国流向中国,造成资本流入压力。其次,中国中央银行需要在资­本开放和汇率稳定之间­权衡。美联储实施YCC,在一定程度上会对人民­币汇率产生升值压力, “蚕食”中国国际贸易竞争力。最后,在中美经济基本面相近­的情况下,美联储实施 YCC将有助于进一步­降低中国货币政策外部­约束,提升货币政策空间。■

[本文受到国家电网有限­公司科技项目“公司利率汇率预测及风­险管控技术研究”(SGTYHT/18-JS-206) 资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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