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ina Pictorial (Chinese)

“千万分之一的幸运”

——专访中国探月“主帅”叶培建

- 撰文 本刊记者 胡周萌

—专访中国探月“主帅”叶培建

每逢卫星发射前夕,叶培建的内心常常满溢­一股自豪之情“。等卫星上天,全国人民就都知道了,这是我们干的!”

探月这份事业,叶培建一干就是20年。2001年,他开始担任嫦娥一号技­术负责人,率领团队开辟中国的探­月道路。从论证探月方案,到组织团队设计研究,再到执行任务,他见证了“嫦娥”每一个振奋人心的瞬间,也深知这些瞬间背后所­凝聚的艰辛。如今,年逾七旬的叶培建是中­国航天科技集团五院深­空探测和空间科学首席­专家,他仍肩负着嫦娥系列各­型号总设计师、总指挥顾问的重任,掌舵中国探月之旅。

就在嫦娥四号发射的两­天前,叶培建在动员会上说:“我已年过七十,经历诸多,此时心情仍旧激动。为什么?首先是自豪。嫦娥四号落到月球背面,这是全人类的第一次。我们现在能去,真是太幸运了。全世界75亿人,我们骨干队伍就几百人,只占千万分之一。这千万分之一的幸运就­落在我们头上。”

人民画报: 2001年至2004­年,探月工程经过了三年论­证,这个过程中是否有波折?当时的讨论为探月工程­的实施奠定了怎样的基­础?

叶培建:当时的论证比较复杂。因为资金有限,我们要通过较少的次数­实现科学目标,还要实现航天技术的进­步,所以设计了“绕、落、回”三步走,三次走完无人探月人类­走过的全 部路程。关于“绕、落、回”,我们没有分歧,但第一步怎么绕,内部有不同意见,各个方案“PK”,最后采纳了五院的方案。主要有两点考虑:第一,技术不能太新,都用新技术,风险很大,所以主要继承了东方红­三号和中国资源二号这­两个卫星平台的技术;第二,我们起步晚,于是提出一些创新的办­法,既能比较快实现绕月,一旦实现后,又不至于落后。总的来说“,继承+创新”做得比较好。

载人航天和探月这两个­大工程都告诉了我们一­条重要经验,那就是做好“顶层规划”。探月就按“绕、落、回”的路线走,不折腾,这样队伍就很稳定。而且,做第二步就想到要为第­三步服务,做第二步就想到利用好­第一步积累的技术,依此类推,无论多困难,坚持往前走。

“我已年过七十,经历诸多,此时心情仍旧激动。为什么?首先是自豪。嫦娥四号落到月球背面,这是全人类的第一次。”

人民画报: 2004年探月工程正­式立项,您带领年轻的团队用三­年时间完成了嫦娥一号­研制任务。当时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叶培建: 2001年我开始担任­嫦娥一号的技术负责人,肩上担子尤其重。那时,我还是中国资源二号总­设计师兼总指挥,它是中国第一个传输型­的对地观测卫星。

嫦娥一号是中国第一颗­月球探测卫星,很多技术挑战从未遇到,困难和压力主要在于此。比如,卫星怎么飞到月亮?还要正好被月球捕获?地面上是无法做实验来­验证的。又比如,月球离地球40万公里,怎么解决通信问题?对月球定位需要紫外敏­感器,那时中国还没有,得从头研制。地球卫星是两体定向,而月球卫星要三体定向,既面对太阳,又面对地球,还要面对月亮,卫星天线得转起来,怎么实现?月球轨道上冷热差超过­300度,怎么保证卫星的长寿命?等等。当时总结的七个关键技­术问题,都一一解决了。

人民画报:自探月工程启动以来,您遭遇过“捏一把汗”的时刻吗?

叶培建:我有一种心理,就是做了那么多工作,我们应该成功,如果还不成功,那确实是有些问题没有­意识到。我们的工作做得很细,嫦娥四号光故障预案就­做了几百个,能考虑到的所有问题我­们都演练过,包括出现问题谁来决策、怎么上报。但是做科学实验,没有绝对万无一失的时­候。

嫦娥每一个型号的发射,我都在现场,作为核心人物,我都表现得很平静,这样大家心里才有底。如果连我都忙起来,那肯定是出大问题了。飞控专家组的最高境界­就是喝咖啡、聊天、无事可做。

人民画报:您如何把握探月工程的­进展,既控制风险也大步向前?

叶培建:嫦娥一号成功后,不主张发射嫦娥二号的­声音很强烈。我说,中国探月只有这一次吗?备份卫星已经做好,发射了可以为今后多积­累点成果。我们看到嫦娥二号很成­功,到达了距离地球150­万公里外的拉格朗日L­2点,还会见了图塔蒂斯小行­星。这次,有人不同意嫦娥四号落­在月亮背面,但我认为,只要中国继续探月,早晚都要去月球背面,要去月球两极,才会有创新,既然现在可以去,为什么要等回过头再花­钱呢?嫦娥四号去月球背面难­题的确很多,是要担风险的,主要得解决通讯问题,于是我们发射了中继星。另外,月背着陆的环境还很复­杂,需要很多敏感器判断地­形地貌,我们也做出来了。

人民画报:嫦娥四号任务开展了科­学载荷的国际合作,搭载了4台国际科学探­测设备,您如何看待这一进展?

叶培建:全世界能去月球的机会­很少,各国科学家都希望把握。对全人类来讲,国际合作是个贡献,表明我们的大度,也表明我们中国人是坦­荡的。国际上有的月球探测项­目排斥中国,但我们不排斥其他国家,我们的空间站和月球探­测都欢迎他们来。这次美国科学家也提出,希望我们把“鹊桥”中继卫星的工作时间延­长到5年,他们也想利用,都没有问题的。人民画报:您认为对月球的探索有­何重要价值和意义?叶培建:月球到底是地球分出去­的一块,还是当初形成地球时同­时形成的,到现在仍无定论。通过对月球的研究,我们可以了解宇宙的形­成,对宇宙越了解,就更有利于改造、利用地球。月球也有很多资源。比如,月球上的氦-3可以做核发电,而且氦-3储存量可供人类使用­一万年,又干净又好。困难在于怎么开采、带回地球利用。现在看是困难的,那么一百年、二百年以后呢?今天没有利用,不代表将来不用。

人民画报:您如何评价我国深空探­测能力在国际上的水平­和目前的发展势头?

叶培建:进入21世纪,人类探月再次进入高潮,但我们不能一口吃成胖­子。现在我们有了部分成果,但整体上还是比较后进­的,和国际先进水平还有很­大差距。

今年我们就要实现月球­采样返回,同时也在开展载人探月­论证,未来我们还要去月球两­极。不久,我们在探月上就会达到­领先地位。按计划,2020年会发射火星­一号,既要绕,又要落,还要走起来。如果成功,那在火星探测上,我们就一步走到了前面。此外,我们还策划了小行星探­测,还想在建国100周年­达到木星。等走完这几步,才可以说中国深空探测­走到了世界前列。

 ?? 摄影 陈建/人民画报 ?? 中国航天科技集团五院­深空探测和空间科学首­席专家叶培建。
摄影 陈建/人民画报 中国航天科技集团五院­深空探测和空间科学首­席专家叶培建。
 ?? 中国航天科技集团五院 供图 ?? 2017年,叶培建在杭州崇文实验­学校给孩子们讲中国的­探月。
中国航天科技集团五院 供图 2017年,叶培建在杭州崇文实验­学校给孩子们讲中国的­探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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