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ina Policy Review

去杠杆的关键抓手

围绕体制之困推进体制­改革,一是积极推进破产重组,让市场清理机制发挥“强制性”作用;二是破除政府兜底幻觉,硬化约束,推进债务风险的市场化­分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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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关于如何去杠杆的­争论非常热烈。有强调金融部门去杠杆,有强调实体部门去杠杆,也有强调“双管齐下”;有强调货币政策去杠杆,有强调财政政策去杠杆,也有强调财政货币政策­的协调配合;有强调杠杆问题最严重­的是企业部门,因此关键是企业去杠杆,有强调政府才是高杠杆­的重要推手,因此要着眼于政府的行­为约束……

总之,对于中国高杠杆的原因­以及去杠杆的方案,可以列出一份长长的清­单。现在的问题不在于方案­少了而是方案多了。怎样在这些貌似都非常­正确的方案中抓住主要­矛盾,找到关键抓手,从而有针对性地高效地­解决问题,是我们当前所面临的严­峻挑战。

中国杠杆问题的症结在­结构

如果我们认真地剖析中­国高杠杆的结构而不是­纠结于杠杆率的水平,问题的症结并不难找到。

根据国家金融与发展实­验室国家资产负债表研­究中心的估算,截至 2018 年 2季度,中国实体经济部门杠杆­率不到250%,略低于美国的水平,但在新兴经济体中是偏­高 的。再看杠杆率的结构:企业部门杠杆率不到 160%,居民部门超过50%,政府部门不到40%。企业杠杆率在全球也是­数一数二的,其中国企债务占企业部­门债务的比重超过六成;而在这些国有企业债务­中,又有一部分是所谓融资­平台债务,这部分是和地方政府有­直接关联的。因此,对于企业的高杠杆要分­析其内在的构成。从政府杠杆率来看,无论中央还是地方,就国际比较而言,都处在较低水平,但这指的是显性政府杠­杆率。如果考虑到地方隐性债­务,也就是所谓的预算 外债务(包括传统的融资平台债­务,以及后来有所“创新”的政府投资基金、专项建设基金、PPP、政府购买服务等新“马甲”),政府部门的债务水平就­会上升。按照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估算,2017年中国预算外­的隐性债务大约为20 万亿元人民币,占到GDP 的24%。居民部门杠杆率尽管近­年来上升很快,也是需要警惕的方面,但总杠杆率的风险关键­还在于企业(特别是国企)杠杆率与地方政府杠杆­率的居高不下。如果将国企杠杆率与地­方政府杠杆率放在一起­考量,问题一下子 □张晓晶

变得简单和明晰。因为,国企与地方政府的债务­最终是剪不断理还乱的,尤其是融资平台债务,在新预算法出台之前归­于政府部门,新预算法出台之后又划­归企业部门,这只是形式上的腾挪和­转移,但地方政府与企业特别­是融资平台之间的切割­并不彻底。在产权关系上,地方政府仍是城投企业­的重要股东或实际控制­人;在业务关系上,地方政府仍是城投企业­的重要客户和收入来源。面对规模可观的基建融­资缺口和累积存量债务,城投企业所承担的政府­融资职能在实际操作中­还难以真正剥离。相比于非城投公司的一­般国有企业,城投公司还是在更大程­度上依赖于政府信用的­支撑,其信用独立性尚未实现,财政兜底难以避免。

中国杠杆之困的关键

从上述杠杆率的结构分­析中我们能够发现,当前杠杆率的核心问题­在于国有企业与地方政­府债务。也正是有了这样的发现,我们才认 为,中国的杠杆之困实质上­是体制之困。因为国企与地方政府缺­乏硬约束的行为模式,再加上金融体系的国有­偏好对这一行为的纵容,恰恰是形成高杠杆的最­重要机制,也正是多年来我们所未­能解决的传统体制的弊­端。体制之困可以进一步表­述为:一是国有企业。作为共和国的长子,国企一直以来承担着很­多社会责任并从而享有­特别的“结构性优势”。这个责任,就是需要实现社会性目­标,既包括承担着坚持基本­经济制度、社会主义方向这样的宏­大任务,也包括稳定宏观经济、实现社会公平、保障经济安全等方面的­具体责任。正因为这样的重大责任,才使得国有企业可以在­税收、信贷、市场进入、产业政策等方面享有一­定程度的的优惠政策;尤其是国有企业的软预­算约束及政府对之的隐­性担保(软预算约束与隐性担保­是相互支持和加强的)。以上这些恰恰是其他市­场主体所不能够享有的“结构性优势”。目前大量国有僵尸 企业未能退出市场,根本原因也在于体制惯­性。

二是地方政府。地方政府肩负着发展地­方经济的艰巨任务,特别是在地方基础设施­建设等方面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虽然一些社会公共服务(如医疗、社保等)现在正处于细分中央和­地方事权的时期,情况或有改观;但在过去很长一段时期,包括在未来一段时期(新的改革方案未落地之­前),地方政府要承担的责任­还是非常多的。而这些责任(或事权),往往都需要中长期融资­来支撑。中长期融资一直以来是­市场无法很好解决的领­域,地方政府需要自己找到­办法来解决。于是,我们看到了土地财政、发展房地产等一些现在­看来并非最优但却是无­奈的选择。此外,就要依靠转移支付、地方专项债券的方式来­解决。但即便这样,地方仍然存在资金缺口。怎么办?于是地方融资平台应运­而生,让企业来完成政府该干­的事。新预算法出台以后,地方政府只好另辟蹊径,如PPP、政府引导

基金、专项建设基金、政府购买服务等。政府的显性债务是控制­住了,但隐性债务却一路攀升。

三是金融体系。正是金融体系的“国有偏好”,才使得国有企业与地方­政府的“任性”扩张能够顺利实现。这里的“国有偏好”是指对于国有企业与地­方政府的偏好,它可以看作是传统所有­制歧视的延伸。而这种国有偏好,本质上是金融机构对于­拥有国资或政府背景的­投融资项目所产生的隐­性担保和刚性兑付的幻­觉,也是对于它们所谓结构­性优势的依赖。而且不仅仅是国有金融­机构,即便一些非国有金融机­构,也会习惯性地产生这种­幻觉和期待。这表明,隐性担保与刚性兑付已­经根深蒂固,成了一般市场活动的前­提。这样一种“体制保障”,实质上是在道义上对政­府的“绑架”。有了这样的“保障”,“欠债还钱”的市场铁律就会被打破,道德风险就会产生,而金融资产(信贷资源)的定价就会产生扭曲,由此导致金融资源配置­的低效和扭曲。这从另一个方面加剧了­国有企业与地方政府的­软约束,纵容了它们“任性”加杠杆,并且在去杠杆过程中,对它们亮起了“绿灯”。

客观地说,国有企业与地方政府的­扩张冲动,以及金融体系的国有偏­好,这三者的相互配合和加­强,尤其是其中所体现的政­府主导、政府意志和战略安排,曾经是中国经济快速增­长的重要法宝,是政府主导实现后发赶­超的秘密武器。我们没有理由将这样的­体制安排一棍子打死。但是,到了改革开放 40 年的今天,这种体制弊端开始逐渐­显 现。中国需要深化改革,通过解决体制之困来解­决杠杆之困,实现经济的高质量发展。

从效率维度看,传统体制安排难以做到­资源的有效配置。改革开放之初,大量的资源都还没有得­到充分利用,政府主导、战略性安排的方向对了,集中力量就容易办成大­事,从而有利于短期内出成­绩。但现在已经不再是大量­资源未得到充分利用的­状态了,劳动力资源、环境、能源等都面临一定的压­力。因此资源利用需更加精­准、更加注重效率。如果不能优化资源配置,没有一定的效率保障,那么“体面的”增长就难以实现。

从风险维度看,在经济进入新常态、面临结构性减速情况下,风险防范难度在加大。风险累积的症结在于:只管扩张,不计代价;只管花钱,不管还钱;只管进入,没有退出。所有问题和风险,最后都要由政府兜底,没有一个市场化的分担­机制。这是今天最需要反思的­地方。传统的体制安排和粗放­式发展,可以获得快速的增长,而所有问题和风险,也都会在这样的快速增­长中逐步化解。但现在没有快速增长的­保障了,也不能任由这种风险不­断累积的体制痼疾再继­续下去了。

从政府干预维度看,体制之困本质上是政府­干预过多,新时代需要政府角色的­重新定位。高质量发展需要“新的发展理念、完善的市场体系以及高­质量的政府”这三者的完美组合,而核心在于高质量的政­府。未来的改革,要以市场经济为基本目­标,并以此来调整政府的行­为;不是以政府主 导为目标,让市场经济来配合。这样一种逻辑,实际上在十八届三中全­会上已经充分表达了:即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更好发挥政府作用。

具体到去杠杆措施,就是围绕体制之困推进­体制改革,政府不越位也不缺位,并将“市场发挥决定性作用”真正落到实处。这里主要提两点:一是积极推进破产重组,让市场清理机制发挥“强制性”作用。这包括推进国有企业的­破产重组,清理僵尸企业;同时,对于债务问题较为严重­的地方政府进行债务重­组,形成较强的外部压力。市场清理机制的残酷性,才是让国有企业或地方­政府“长记性”的最好方式。二是破除政府兜底幻觉,硬化约束,推进债务风险的市场化­分担。无论是国有企业还是地­方政府,核心是要在现代企业制­度及现代治理框架下建­立起规范的行为模式和­激励约束机制,弱化扩张或赶超冲动,打破刚兑、破除隐性担保,硬化预算约束。国企或地方政府不能在­去杠杆过程中享受“特别照顾”,或以种种理由请求“豁免”。事实上,只有加强市场经济规则­的硬约束和消除中央政­府兜底幻觉,才能够真正地让市场在­去杠杆过程中发挥决定­性作用。而那些指望或幻想对国­企或地方政府融资一定­会获得某种隐性担保的­市场化主体,也将在国企或地方政府­破产重组中承担相应的­损失,从而有序推进债务风险­的市场化分担。

(作者为国家金融与发展­实验室副主任、国家资产负债表研究中­心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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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抓住主要矛盾,找到关键抓手,从而有针对性地高效地­解决高杠杆问题,是我们当前所面临的严­峻挑战。
 ??  ?? 中国经济报告 2018年第9期 当前杠杆率的核心问题­在于国有企业与地方政­府债务。
中国经济报告 2018年第9期 当前杠杆率的核心问题­在于国有企业与地方政­府债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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